兰草田的最后一抹灰 北漠的风总带着沙砾的重量,吹得兰草田像片起伏的紫白海浪。
苏锦衣蹲在老槐树下,指尖抚过树纹里嵌着的兰草籽——那是三年前埋下的,如今己顺着年轮长出细细的根须,在树心缠绕成结。
“真要走?”沈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刚检查完驼队的粮草,刀鞘上的风兰纹被阳光晒得发烫。
他靴底沾着的黑风口沙砾,在草地上压出浅痕,像他此刻欲言又止的心事。
苏锦衣没回头,只是将颗混种籽摁进土里。
这籽是赵安之与慕容彻用三年时间培育的新品种,壳上既有风兰的银斑,又有漠兰的褐点,据说能在苍梧的涝田里扎根。
“父王的信里说,泽兰城的老圃快不行了,他想亲眼看看混种兰开花。”她忽然笑了,指尖的泥土混着北漠的沙,“再说,阿木总不能一辈子只跟着赵安之学刻箭,泽兰城的育种术,才是他该学的。”
阿木正蹲在不远处捆草绳,听见这话手一抖,草绳散开在脚边。
他耳后的淡青胎记被阳光晒得发亮,像片刚抽芽的兰草叶。
“我、我可以跟着商队学……”他声音发颤,怀里揣着的北漠孩童画集露了个角,最末页画着个灰袍人在撒籽,旁边歪歪扭扭写着“柳先生”。
赵安之走过去,一脚将散开的草绳踢成圈:“怂样。”
他从箭囊里抽出支新箭,箭杆上的兰草纹刻得比三年前流畅,“到了泽兰城,记得找王铁匠,他能给你打最好的箭镞。对了,把这个带上。”
他塞给阿木个布包,里面是北漠的紫檀木削成的箭杆料,“比苍梧的桦木韧,刻你的‘疤兰’正合适。”
李兰正往驼鞍上捆兰草饼,听见“疤兰”二字,动作顿了顿。
她手里的饼模刻着并蒂兰,是柳承青当年用过的,边缘己被岁月磨得圆润。
“阿木的兰草总刻得歪歪扭扭,”她笑着打趣,眼里却闪着光,“到了苍梧,得让那里的孩子教教他,怎么把草叶画得像在风里摇。”
赵若素的药箱比来时沉了许多,最底层压着本新抄的医书,里面补了北漠的风疾治法,页边用漠兰汁画着小人——有苏锦衣在寒泉边系红绳的模样,也有慕容恒在狼心谷举火把的侧影。
“这是给泽兰城药铺的,”她将瓶醒兰膏塞进苏锦衣行囊,“苍梧的梅雨季潮,这膏能防风湿,配方里加了漠兰根,你父王用得着。”
出发那日,王庭的百姓几乎都来了。
穿兽皮袍的牧民往驼背上堆漠兰蜜,孩童们追着撒新收的混种籽,银亮的籽实在沙地上滚出串细碎的响。
北漠王派来的使者捧着锦盒,打开时露出块新雕的狼形佩,狼嘴里衔着株风兰,佩底刻着行北漠文:“风随兰草动,南北共一春。”
“王说,这佩替他给陛下带句话。”使者的声音裹着风,“北漠的兰草,等苍梧的雨。”
慕容彻没来。
但清晨时,苏锦衣在老槐树下发现了支箭,箭尾缠着漠兰与风兰混纺的绳,杆上刻着株歪斜的兰草,草叶末端藏着个极小的“彻”字。
她认得这手法,是慕容彻模仿赵安之的,却总在最后一笔拐错方向。
驼队启动时,阿木忽然指着兰草田深处惊呼:“是柳先生!”
众人回头,只见灰袍身影立在紫白花海中央,帽檐压得极低,遮住了大半张脸。
他左肩的衣料比别处深,像洇着未干的血,手里攥着束并蒂兰,风一吹,花瓣落在沙地上,像滴进时光里的泪。
“他好像在说什么。”李兰眯起眼,试图穿透风声辨认。
苏锦衣却勒住驼缰,弯腰从路边摘了株混种兰,别在行囊上。
风兰的紫与漠兰的白在风中相触,像句未说出口的告别。
她知道,有些送别不必说“再见”,就像兰草的根,即便隔着千里戈壁,也能在土里悄悄牵着手。
驼队走出很远,沈砚忽然低声道:“他一首望着我们。” 苏锦衣回头,灰袍身影己缩成个小点,却依旧立在花海中,像株倔强的混种兰,在北漠的风里,守着片看不见的疆界。
驼队歇在“双兰驿”。
这驿站是三年前两族商路开通后新修的,北漠的石墙嵌着苍梧的青砖,门楣上刻着两株交缠的兰草,左边题“泽兰”,右边书“漠兰”,都是“柳先生”的笔迹。
驿丞是个苍梧籍的老秀才,姓温,见了苏锦衣腰间的镇国佩,忙用北漠话掺着苍梧词招呼:“公主且歇脚,刚烙了兰草饼,混着漠兰蜜呢!”
他袖口沾着面粉,围裙上绣着个歪歪扭扭的狼头,“这是小女绣的,说要让北漠客人看着亲。”
驿里的客人多是往来商队,见了苏锦衣,都围拢过来。
个穿绸缎的年轻商人捧着匹锦缎上前,缎面上织着风兰缠漠兰的纹样,花心却用金线绣了个小小的“和”字。
“这是家母新织的‘两生锦’,”他脸涨得通红,“她说苍梧的锦该有北漠的魂,想请公主带给陛下。”
苏锦衣指尖抚过锦面,金线的温度透过绸缎传来,像北漠的阳光。
“替我谢过老夫人,”她忽然转向阿木,“你不是有东西要带给苍梧的孩子吗?”
阿木慌忙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北漠孩童画的兰草田。
最上面那张画着个灰袍人,正把风兰籽和漠兰种混在一块儿,旁边用漠兰汁写着:“柳先生说,这样长出来的草,不怕风也不怕沙。”
温秀才凑过来看,忽然抹起了泪:“我那亡妻要是能看见,定要哭的。她当年总说,苍梧的兰和北漠的兰,本就该长在一块儿。”
正说着,驿外传来争吵声。
赵安之与个北漠牧民正争得面红耳赤,牧民手里攥着张商路图,气得满脸通红,用北漠话连说带比划。
“他说这图上的兰草标错了!”赵安之把图往石桌上一拍,图上用朱砂标着沿途水源,每个水源旁都画着株兰草,“我跟着沈大哥走了三趟,黑风口的水源旁明明是风兰,他非说该画混种!”
牧民急得跺脚,沈砚在旁翻译:“他说去年春天,柳先生带人在黑风口新挖的水源旁种了混种兰,长得比风兰好。商队按图找过去,会以为那水只能浇风兰,不敢种混种。”
苏锦衣忽然笑了,取过笔蘸了点漠兰汁,在风兰旁添了片圆叶:“这样就对了。”
她看向牧民,“你常去黑风口?”
牧民点头,眼里的怒气消了些:“柳先生让我照看着新水源,说那里的沙质特殊,混种兰的根能扎得更深。”
他忽然压低声音,指节捏得发白,“先生还说,等苍梧的混种田成了规模,他就……”
话未说完,却被沈砚用眼神打断。
夜里,苏锦衣躺在驿馆的毡垫上,听着隔壁温秀才与赵若素说话。
温秀才叹着气:“苍梧城里总有人说,北漠人是豺狼变的,可我在这驿里待了三年,见的北漠牧民,比有些苍梧商户还实诚。前阵子黑风口闹沙暴,是个北漠老汉用身体护住了我们的粮草,自己却……”
赵若素的声音很轻:“医书上说,偏见就像血兰引的毒素,得用真心慢慢解。你看这驿站的兰草,不就是解药么?”
苏锦衣摸了摸腰间的狼形佩,忽然听见窗外有动静。
她悄悄起身,看见阿木蹲在驿外的沙地上,用树枝画着兰草。
月光下,他画的风兰总往漠兰那边歪,像在寻找依靠。
“画不好?”苏锦衣走过去,捡起根枯枝,在两株草中间添了道根须,“这样就缠上了。”
阿木的脸瞬间红透:“柳先生说,根在土里缠得紧,花在风里才不会散。”
他忽然抬头,眼里闪着光,“先生还说,等我学会了育种,就教我刻箭,说我的手稳,能刻出最韧的兰草纹。”
苏锦衣望着少年耳后的胎记,忽然想起慕容恒眉骨的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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