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兰城的混种兰结籽那日,晨露裹着兰草香漫过田埂。
慕容恒蹲在田里,指尖抚过的籽实——银斑与褐点缠得比北漠的种更密,像谁用针线将两族的土缝在了一起。
阿木举着画集,正把这一幕画下来,笔尖的漠兰汁在纸上洇出浅紫,倒像北漠的沙落在了苍梧的土里。
“先生,公主收到信了吗?”阿木忽然停笔,耳后的胎记被日头晒得发亮,“我画了三十张混种兰,该让皇都的人看看,泽兰城的土多养籽。”
慕容恒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七封没寄出的信,信纸边缘都画着小小的“锦”字。
“等把这些籽送出去,就寄。”他将籽实倒进竹篮,篮底的风兰绳是苏锦衣当年编的,如今己被岁月磨得发亮,“北漠的商队三日后会来,让他们把籽带往狼山,告诉那里的牧民,苍梧的种能在冻土扎根。”
阿木忽然指着田埂尽头——赵安之正牵着马站在那里,箭囊上的旧箭在晨光里闪着冷光,身后跟着个药箱,箱角的兰草纹被露水打湿,是赵若素的物件。
“赵大哥怎么来了?” 赵安之大步走过来,一脚将竹篮里的籽踢得滚了满地:“慕容恒,你要躲到什么时候?”
他从箭囊抽出那支刻着“恒”字的旧箭,箭杆上的兰草纹己被得模糊,“爷爷的手札里写得明明白白,当年狼山断后是你替他挨的毒箭,左肩的伤至今没好,凭什么让柳承青替你担着通敌的骂名?”
慕容恒的动作顿了顿,左肩的衣料在晨光里泛着深痕,像藏着片未干的血渍。
“手札……”他声音发哑,“你找到了?”
“张嬷嬷在爷爷的旧箱底翻出来的,”赵若素提着药箱走近,箱里的风兰膏散着清苦的香,“里面记着你在北漠培育混种兰的事,说你总在夜里对着东南方的星子发呆,说‘等兰草开花,就去皇都,把欠她的都还了’。”
阿木这才明白,为何先生左肩总在阴雨天发疼,为何他画的兰草总往东南方歪——原来那些未说出口的牵挂,早被岁月刻进了骨血里。
他忽然将画集递过去,最末页画着苏锦衣在皇都的兰草田撒籽,风里的花瓣都往灰袍人这边飘,像在寻找归宿。
慕容恒的指尖抚过画里的“锦”字,忽然剧烈咳嗽,袖口沾着的红泥混着血丝落在籽实上。
赵若素慌忙打开药箱,将漠兰根与溪兰叶混着熬的膏敷在他肩上:“张嬷嬷说,这膏得用泽兰城的晨露调才管用,她说你当年在狼山,就是靠这方子撑到北漠的。”
三日后,北漠商队来收籽时,慕容恒往他们的驼鞍上塞了个木盒。
里面是包新结的混种籽,最底下压着片风兰叶,叶上画着株兰草,根须缠着皇都的宫墙,花却朝着狼山的方向开。
“告诉苏公主,”他声音轻得像要被风卷走,“泽兰城的籽结了,我……随后就到。”
苏锦衣收到泽兰城的混种籽时,正在太液池边种溪兰。
沈砚蹲在一旁,用刀鞘将风兰与溪兰的根须缠在一起,动作笨拙却认真——那是他前日偷偷学的,看灰袍人在布庄对面的老槐树下做过三次。
“泽兰城的籽比北漠的。”苏锦衣将籽实埋进土里,指尖的漠兰汁在泥上画了个小小的狼头,“阿木说,柳先生要亲自送籽来,让皇都的人看看,他种的兰草有多韧。”
沈砚忽然指向宫墙——李嵩正站在墙下,手里捧着包溪兰籽,正往土里撒。
他眼角的疤痕在兰草香里显得柔和了些,动作像在弥补什么,又像在祈求原谅。
“他昨日去布庄买了匹‘和春锦’,”沈砚的刀鞘在地上磕了磕,“说要给儿子做件新衣裳,坟前的混种兰该开花了。”
苏锦衣望着李嵩的背影,忽然想起慕容恒留在李府后墙的风兰叶。
原来有些和解不必说破,就像兰草的根,在土里缠得紧了,花自然会朝着同一个方向开。
她从袖中掏出慕容恒的信,信纸边缘的“锦”字被得发毛,字里行间都是混种兰的培育法子,只在末尾提了句:“泽兰城的籽耐活,无论过去经历了什么,至少现在它能安心长大了,不是吗?”
兰草节的最后一日,皇都的孩童都聚在护城河两岸,往水里放兰草灯。
北漠的娃用风兰茎扎灯架,苍梧的娃往灯里放溪兰瓣,灯影在水面晃成一片紫白,像两族的花在水里牵了手。
苏锦衣站在桥头,看见盏灯格外亮,灯架上缠着半块兰草玉——正是慕容恒埋在布庄对面的那半块,玉缝间的风兰根己长出新绿,缠着片溪兰叶,叶上的“锦”字在灯影里闪着光。
“他来了。”沈砚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刀鞘上的兰草纹映着灯影,“从泽兰城一路跟着商队,怕惊了你,就远远看着。”
苏锦衣没回头,只是将手里的溪兰灯放进水里。
灯影里,她看见个灰袍人站在对岸的老槐树下,帽檐压得很低,手里举着盏风兰灯,灯芯的光映着他眉骨的疤痕,像北漠的星子落在了苍梧的夜里。
两盏灯在水面慢慢靠近,风兰与溪兰的香气缠在一起,漫过朱红的宫墙,漫过北漠的风沙,漫过所有等待与牵挂。
苏锦衣忽然笑了,指尖的漠兰汁在灯纸上画了个小小的箭头,指向灰袍人的方向——像在说:别躲了,我看见你了。
慕容恒是在兰草田边被苏锦衣堵住的。
那时他正蹲在田里,用指尖将新撒的溪兰籽与北漠的混种籽缠在一起,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了土里的月光。
“泽兰城的籽,比信里说的更。”苏锦衣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镇国佩在夜里泛着冷光,像北漠的狼眼落在苍梧的田里。
慕容恒猛地回头,帽檐下的疤痕在月光里闪了闪,手里的籽实“啪”地掉在地上。
“公、公主你怎么来了?”他慌忙去捡,指尖却被籽实上的银斑硌得发疼——那是他特意刻的,像苏锦衣鬓角的兰草簪。
苏锦衣蹲下身,与他一起捡籽,指尖不经意间碰在一起,像两株兰草的根在土里第一次相触。
“阿木说,你总在夜里对着皇都的方向发呆,”她忽然笑了,将粒混种籽摁进他掌心,“泽兰城的籽结了,你的债,也该还了。”
慕容恒的掌心沁出冷汗,籽实在汗里洇出浅痕,像北漠的沙在苍梧的土里生了根。
“我……”他想说什么,却被苏锦衣按住手背。
她的指尖带着溪兰的凉意,轻轻抚过他掌心的茧——那是常年握箭磨出的,却在指腹处留着浅痕,像总在捏揉写着“锦”字的信纸。
“张嬷嬷说,当年在狼山,是你替柳御史挡了毒箭,”苏锦衣的声音很轻,像怕惊飞了田里的兰雀,“赵安之的手札里记着,你左肩的伤总在阴雨天发作,却瞒着所有人,只说自己是北漠的牧民。”
慕容恒忽然剧烈咳嗽,左肩的衣料瞬间洇出深色。
苏锦衣慌忙从袖中掏出风兰膏,膏体里混着溪兰汁,是她按赵若素的方子熬的。
“张嬷嬷说这膏得用掌心的温度焐化才管用,”她将膏涂在他肩上,指尖的动作轻得像在抚摸易碎的兰草,“你总爱把心事藏在疤痕里,却不知道,有些疼,瞒不过你身边的人。”
远处传来孩童的笑闹声,阿木正领着群娃往田里撒混种籽,北漠的风兰绳与苍梧的溪兰灯在夜里织成张网,把两族的影子缠在了一起。
慕容恒望着那些跳动的灯影,忽然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支兰草箭——箭杆上的兰草纹刻得歪歪扭扭,像阿木初学刻箭时的手艺,却在箭尾缠着根风兰绳,绳头系着半块兰草玉。
“这是……”苏锦衣的指尖发颤。 “当年在老槐树下刻的,”慕容恒的声音哑得像被风沙磨过,“总觉得配不上你,就一首藏着。”
他忽然将玉塞进她掌心,玉缝间的风兰根缠着片溪兰叶,叶上的“锦”字被得发亮,“如今混种兰开了,两族的根缠紧了,我……”
苏锦衣没让他说完,只是将自己的半块兰草玉与他的拼在一起。
风兰根与溪兰须在玉缝间缠成了团,像谁用岁月做线,把北漠的沙与苍梧的土缝成了一块。
“柳先生说,兰草的根缠紧了,花就不会散,”她忽然笑了,眼角的泪落在玉上,“人也一样,既然风吹过了,就让它随风而去吧,与其纠结过去,不如好好面向未来。”
月光漫过兰草田,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慕容恒的灰袍与苏锦衣的宫装在风里相触,像风兰与溪兰的花瓣终于在同一个夜里绽放。
远处的灯影里,阿木举着画集,正把这一幕画下来,笔尖的漠兰汁与溪兰汁在纸上缠成一团,分不清哪是北漠的色,哪是苍梧的痕。
原来有些等待不必说破,就像兰草的根,在土里缠了千回百转,终会在某个夜里,迎着月光,开出两族共有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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