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锦衣拢紧衣襟站起身，散落的发丝垂在脸侧，遮住了半张毫无血色的脸。
她抬脚往外走，玄色衣袍扫过地上的葡萄渍，留下一串紫黑的印记，像在青砖上拖出的血痕。
“锦衣！”苏子恒挣脱开吴玦的纠缠，肩胛的断箭被震得更深，血顺着手臂淌进指缝，他踉跄着扑过去，伸手想抓她的衣袖。
苏锦衣侧身避开，反手一推。
他本就重伤在身，这一下竟被推得撞在帐柱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她弯腰捡起地上的长剑，剑柄硌得掌心生疼，却握得死紧。
“为什么？”她转过身，剑尖斜指地面，目光落在他渗血的伤口上，声音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杀我父王，设下陷阱，看着我像个蠢货一样……到底为什么？”
苏子恒咳着血，喉结剧烈滚动，忽然扯开衣襟——他心口处有块月牙形的疤痕，边缘狰狞，像是被火烙铁烫过。
“这个印记，你认得吗？” 苏锦衣瞳孔骤缩。
那是北漠国皇室独有的胎记，她在父王珍藏的古籍里见过。
“我是北漠国的末代太子，慕容恒。”他的声音像从生锈的铁器里挤出来，带着血沫的腥气，“十三年前，你父王派大军踏平北漠，烧了三个月的城，杀了我母后，斩了我幼弟，把我的族人扔进冰湖里喂鱼。那天我躲在尸堆里，咬着舌头才没被发现，眼睁睁看着国号被改成‘苍梧北境’。”
他抬手抹去嘴角的血，黑眸里翻涌着积压十三年的烈焰：“我隐姓埋名，扮作孤儿被你父王收养，隐忍了西年。遇见你的时候，你穿着鹅黄袄裙在御花园放风筝，线缠在我手腕上，你仰着头笑，说‘子恒哥哥，你的眼睛像北漠的星星’。”
苏锦衣握着剑的手开始发抖，剑尖在地上划出细碎的声响。
“我无数次想过一剑刺穿你的心，就像那些人刺穿我弟弟的胸膛一样。”
苏子恒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濒临崩溃的疯狂，“可我看着你把偷偷藏的点心塞给我，看着你为了护一只受伤的鸽子跟侍卫吵架，看着你在宫宴上替我挡下吴玦泼来的酒……我下不了手！”
他忽然笑起来，笑声里裹着血泪：“吴玦找到我时，说只要我杀了你父王，就帮我重建北漠。我以为这是天意，既能报仇，又能护着你……我从没想过要屠宫，没想过要让你落到这步田地！”
“所以你就用我的信任当刀？”苏锦衣的剑尖缓缓抬起，首指他的心口，“让我带着人冲进你布的陷阱，让赵安之替我挡箭，让若素死在我面前？苏子恒，你在枫树林替我挡刀的时候，是不是也在笑我蠢？”
“不是的！”他猛地扑过去，任由剑尖刺破衣襟，抵在血肉上，“我挡刀是真的！我护着你逃是真的！我……”
“够了。”苏锦衣收回剑，转身往外走。
阳光从帐门涌进来，在她身后投下长长的影子，像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你父王灭我北漠时，没想过缘由；我杀他时，也没想过让你原谅。”苏子恒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破釜沉舟的绝望，“但那些护着你的日子，没有一天是假的。你若要报仇，我给你这个机会。”
帐外的厮杀声渐渐平息，风卷着血腥味掠过耳畔，像北漠亡国那日的哭嚎。
苏锦衣猛地转身，长剑带起一阵冷风，精准地架在苏子恒的颈侧。
锋利的剑刃划破他颈间的皮肤，渗出血珠，顺着刀刃往下滴，落在他玄色的衣襟上，像绽开了一朵细小的红梅。
“你说的这些，我父王或许有错，可赵安之兄妹没错，那些士兵没错。”她的声音抖得厉害，却死死盯着他的眼睛，“你欠我的，欠他们的，一条命够吗？”
苏子恒没有动，甚至微微仰起脖颈，让剑刃离动脉更近几分。
黑眸里翻涌着痛苦与解脱，像终于等到审判的囚徒：“对不起.......”
他望着她苍白的脸，血沫从嘴角溢出：“动手吧，锦衣。这样……你或许能好受些。”
苏锦衣的手腕剧烈颤抖起来，剑尖在他颈间划出更深的血痕。
北漠亡国的惨状，父王屠城的暴戾，他十年隐忍的痛苦，还有赵安之倒在血泊里的眼神……这些画面在她脑海里反复冲撞，几乎要将她撕裂。
她想起枫树林里，他替她挡下那支冷箭时，血顺着箭头往下淌，染红了她的衣袖；想起逃亡路上，他把最后一块干粮塞进她手里，说“我不饿”；想起在皇宫的日子，自己总是追在他旁边喊他子恒哥哥。
“啊——！” 她忽然嘶吼一声，猛地抽回长剑，剑刃扫过帐柱，溅起一串火星。
苏子恒踉跄着后退，难以置信地望着她。
苏锦衣没有看他，转身举剑冲向还在狞笑的吴玦。
“吴玦！去死吧！” 吴玦早有防备，侧身避开她的剑锋，反手一掌拍在她的手腕上。
长剑脱手飞出，“哐当”一声钉在帐顶，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我的公主呀 剑柄还在微微颤动。
他顺势伸出手臂，将她死死箍在怀里，明黄锦袍上的龙涎香混着血腥味，呛得她几乎窒息。
“怎么？杀不了你的子恒哥哥，就来寻寡人报仇？”吴玦咬着她的耳垂，声音里满是狎昵的恶意，“可惜啊，你现在连把剑都握不稳。”
他的手粗暴地扯开她刚拢好的衣襟，指尖划过她的肌肤，激起一阵战栗。
“你说，要是让苏子恒看着你再被寡人……”
“放开我！”苏锦衣挣扎着，用尽全力去踹去打，却像撞上一堵坚硬的墙，丝毫撼动不了他。
绝望像潮水般将她淹没，比被他压在身下时更甚——她连报仇的力气都没有了。
“苏子恒！你看着！这就是你护着的小公主！”
吴玦故意扬高声音，迫使她看向帐角的苏子恒。
苏子恒像被钉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她在吴玦怀里挣扎，颈间的血还在淌，却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
他想冲过去，双腿却像灌了铅，只能任由那双绝望的眼睛望向自己，像在无声地控诉。
苏锦衣的目光从苏子恒脸上移开，落在帐顶那柄颤动的长剑上。
阳光透过剑刃的缝隙照进来，在她眼底投下细碎的寒光。
她忽然不再挣扎，反而顺着吴玦的力道微微仰头，嘴唇凑到他耳边，声音轻得像叹息：“你以为……这样就能羞辱我吗？”
吴玦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她猛地偏头，用尽全力撞向他的鼻梁。
“唔！”吴玦吃痛，箍着她的力道松了一瞬。
就是这一瞬，苏锦衣侧身翻滚，指尖精准地抓住帐顶垂下来的剑穗，猛地一拽！ 长剑落下，被她稳稳接住。
吴玦又惊又怒，伸手去夺，却见她反手将剑尖对准了自己的心口。
“锦衣！不要！”苏子恒发出撕心裂肺的嘶吼，终于挣脱开无形的枷锁，疯了一般扑过去。
可他还是晚了一步。
苏锦衣望着他扑来的方向，嘴角忽然勾起一抹极淡的笑，像多年前在御花园放风筝时那样，干净得不含一丝杂质。
“北漠的仇，苍梧的债……”她轻声说着，手腕用力。
长剑没入心口，带出一串滚烫的血珠，溅在明黄的锦袍上，像极了那年她落在他衣襟上的点心碎屑。
吴玦愣住了，下意识地松开手。
苏锦衣倒下去的时候，被苏子恒稳稳接住。
他抱着她，血从她心口涌出来，染红了他的玄色衣袍，也烫热了他冰冷的指尖。
“为什么……”他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眼泪终于滚落，砸在她苍白的脸上，“我欠你的……我还没还……”
苏锦衣看着他，嘴唇动了动，像是想说什么，最终却只化作一声极轻的叹息，手无力地垂下，长剑“哐当”落地。
她的眼睛始终望着帐外的方向，那里有阳光，有风声，像极了北漠的天空。
吴玦看着倒在血泊里的人，忽然觉得索然无味，踢了踢地上的剑：“真是扫兴。”
苏子恒没有理他，只是抱着苏锦衣，一遍遍地擦去她脸上的血，动作轻柔得像在呵护一件稀世珍宝。
帐外的风卷着血腥味进来，吹动他散落的发丝，遮住了他眼底翻涌的、足以焚毁一切的疯狂。
他缓缓抬起头，黑眸里再无一丝温度，只剩下炼狱般的死寂。
“吴玦。”他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你欠她的，欠北漠的，我会一笔一笔，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阳光透过帐门照进来，落在他染血的脸上，镀上了一层诡异的金边。
远处的天空很蓝，像极了北漠亡国前的最后一个黄昏，只是这一次，再没有人会仰着头说“子恒哥哥，你的眼睛像星星”了。
原来人快死的时候，真的会看见好多旧影子。
赵安之举着盾牌冲过来的样子，若素塞给我野果子时红扑扑的脸，父王教我写“国”字的大手，还有……子恒哥哥第一次接住我风筝线时，眼里闪的光。
他们都说亡国公主不该有念想，可我总记得枫树林的风，记得偷偷藏在袖袋里的点心，记得有人替我挡箭时后背的温度。
这些东西像针，扎在心上好多年，疼，却也暖。
首到今天才懂，有些债，从一开始就注定还不清。
父王欠北漠的，子恒欠我的，我欠那些护着我死的人……绕来绕去，都成了命里的死结。
赵安之不会活过来，若素不会再笑，我也回不去那个放风筝的午后了。
剑很凉，比北漠的冰湖还凉。但这样很好，血很快就不烫了。
若有来生……不，还是不要有来生了。
这人间的债，太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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