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穿透竹林时，会发出细碎的“沙沙”声。但此刻苏漾听见的，是比雨更密的脚步声——七个人，穿的是硬底皮靴，踩在腐叶上的力道又重又急，带着金属摩擦的冷响。
她猫着腰躲在老竹的虬结根系后，右手死死攥着怀里的半块玉珏。玉珏边缘很薄，硌得掌心发疼，却比身上任何一处伤口都让她清醒。
“在那儿！”
一声暴喝刺破雨幕。苏漾猛地起身，借着竹林的掩护往前窜。后背的伤口被雨水泡得发涨，每跑一步都像有钝刀在割肉，但她没空理会——身后追来的是“失音者”，一群被抽走了自身声音、只能靠吞噬他人声纹存活的怪物。
里域的雨总是带着股铁锈味。苏漾深吸一口气，耳廓微动，周遭的声音瞬间在她脑海里铺展开来：左侧三米有株竹龄五十年的老竹，竹节里积着去年的雨水；右侧七米是块松动的岩石，底下藏着三只受惊的竹鼠；而追在最前面的那个失音者，他的皮靴后跟快要磨平了，每落地一次，都带着“咯噔”的虚响——那是力量不稳的征兆。
“听声”是她的天赋，也是她的牢笼。
从记事起，苏漾就能听见万物的声音：风穿过窗棂的呜咽，老墙剥落时的叹息，甚至是深埋地下的古玉，也会在午夜发出细碎的嗡鸣。但这能力从不是恩赐，无序的声浪像潮水般时刻冲击着她的耳膜，稍不留意就会被卷入情绪的漩涡——喜悦的尖叫能刺得她头痛欲裂，悲恸的呜咽会让她心脏抽紧，而失音者身上那种“死寂”的空洞，更是能首接冻结她的血液。
“抓住她！那半块‘引玉’在她身上！”
又一个声音炸响，带着命令的粗暴。苏漾突然变向，脚腕在湿滑的泥地上一拧，借着惯性撞向那株五十年的老竹。
“咔嚓——”
竹身应声弯折，带着积年的雨水砸向追兵。她趁机矮身钻过竹枝，指尖触到地面时，清晰地“听”到地下三尺处，有什么东西正在震颤。
不是地震。是某种频率的共鸣。
就像……两面镜子在遥遥相对时，边缘泛起的涟漪。
怀里的玉珏突然发烫，苏漾低头的瞬间，看见珏面上浮现出细密的纹路，像活过来的藤蔓，正顺着她的掌心往上爬。与此同时，身后的脚步声突然乱了——那些失音者像是被什么东西惊扰，发出意义不明的嘶吼，声浪里混杂着金属扭曲的锐响。
“怎么回事？”
“表域的‘镜界’在晃！”
表域？苏漾心头一紧。师父说过，里域与表域就像一枚硬币的两面，共用同一道边界，而“引玉”正是维系边界稳定的钥匙，半年前被人硬生生劈成了两半，从此两边的“回声”开始乱流。
她攥紧玉珏，转身往竹林深处跑。那里有处废弃的祭坛，是里域最接近“边界”的地方。师父临终前说，若有一天两边的平衡被打破，必须找到持有另一半玉珏的人，否则……
“否则，两个世界都会变成碎片。”
这句话在脑海里响起时，苏漾突然撞上了一道无形的墙。
不是实体，却带着冰冷的阻力。她伸手去摸，指尖触到的地方，空气正在扭曲，像被投入石子的水面。雨丝落在上面，竟诡异地悬停了一瞬，然后凭空消失。
而在那片扭曲的空气里，她隐约看到了另一幅景象——
干燥的房间，阳光落在桌面上，一个男人正俯身看着什么，侧脸线条冷硬，指尖捏着细小的工具，动作专注得像在进行一场仪式。他手边放着一面铜镜，镜面斑驳，背面似乎缺了一块……
“找到你了。”
冰冷的触感突然贴上后颈，苏漾猛地回神，反手将玉珏狠狠砸向身后。玉珏撞上失音者的面具，发出清脆的裂响，她趁机矮身滚开，却听见那失音者发出一阵“嗬嗬”的笑声，像是破旧的风箱在拉动。
“表域的‘修复师’也在找你呢……”失音者的声音像是无数根针在摩擦，“他们想要玉珏，我们也想要……不如，让我们看看，你和他，谁先死？”
苏漾没说话，只是悄悄将手按在腰间的短刀上。刀刃是用里域的玄铁打造的，能斩断乱流的“回声”。她知道自己不能死，至少在找到另一半玉珏的持有者前，不能。
雨还在下，竹林深处的震颤越来越清晰。苏漾看着那道扭曲的空气墙，突然想起刚才看到的那个男人——他专注的眼神里，藏着和她一样的东西。
是某种执念。对“完整”的执念。
她深吸一口气，短刀出鞘的瞬间带起破空声：“要抢玉珏，先问过我的刀。”
声线里没有丝毫犹豫，像淬了冰的钢。在里域活了十九年，苏漾早就明白，依赖谁都是死路一条，能靠的只有自己的耳朵，和手里的刀。
至于那个素未谋面的“修复师”……若真有相见的一天，她倒要看看，对方是敌是友。
空气里的震颤突然变得剧烈，那道无形的墙开始出现裂痕，像结冰的湖面在崩碎。苏漾看见自己的影子映在裂痕上，而在影子的对面，似乎也有一个模糊的人影，正缓缓抬起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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