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物馆的储藏室比工作室更冷，空气里漂浮着尘埃与防腐剂混合的味道。谢砚之站在恒温展柜前，玻璃外的电子屏显示着那面唐代铜镜的基本信息——“唐·缠枝莲纹铜镜，一级文物，出土地点：本市东郊邙山”。
他盯着展柜里的铜镜，背面被凿去的区域在冷光灯下泛着金属的冷光，那行“镜碎则音绝，双镜合，方可复”的刻字己经被清理干净，露出底下更浅的纹路，像是某种星图的残片。
“谢哥，这镜子邪门得很。”小陈抱着文件夹凑过来，压低声音，“刚才我去库房查记录，发现它的出土地点备注被改过——原本不是邙山，是城南的‘镜台山’。”
镜台山。谢砚之的指尖在玻璃上轻轻点了点。那地方他去过，山顶有座废弃的古寺，寺里有面据说是唐代留存的大铜镜，文革时被砸了，只剩个空镜台。
“改记录的人是谁？”
“查不到，”小陈摇摇头，“记录是十年前录入的，经手人那栏是空的。不过……”他翻开文件夹，抽出一张泛黄的旧报纸，“我在档案室角落找到这个，1943年的，说镜台山古寺失火，庙里的‘镇寺双镜’被偷走了一面，剩下的那面在救火时被砸了。”
报纸上的照片模糊不清，但能看出被砸的镜台轮廓，台面上刻着的缠枝莲纹，和眼前这面铜镜如出一辙。
谢砚之忽然想起老林家座钟底座的暗格纸条，想起那行“双镜合，方可复”。难道所谓的“双镜”，指的就是镜台山古寺里的这两面铜镜？
就在这时，口袋里的玉珏突然发烫。
不是错觉。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股热量顺着布料渗出来，像揣了块小小的烙铁。他下意识地摸出玉珏——半块温润的白玉，珏面上的缠枝莲纹竟在隐隐发光，纹路里像是有水流在涌动，与他工作室那面铜镜的裂纹、老座钟的纹路，形成了某种奇妙的呼应。
更诡异的是，玉珏发光的同时，展柜里的铜镜也开始震颤，镜面的锈迹像活过来的虫子，缓缓蠕动着，露出底下一小块清晰的区域。
那区域里，映出的不是储藏室的景象，而是片熟悉的竹林。
竹林深处，有个身影正在奔跑。
苏漾的短刀划破了第三个失音者的喉咙。玄铁刀刃吸收了对方空洞的“死寂”，发出轻微的嗡鸣。她靠在一棵老竹上喘息，后背的伤口己经麻木，怀里的玉珏烫得惊人，珏面的纹路像是在指引方向，顺着某个无形的轨迹，往竹林尽头延伸。
那里是废弃祭坛的方向。
祭坛中央立着块无字石碑，据说是里域最接近“边界”的地方。师父说过，石碑底下压着“镜根”，是维系两面世界镜像平衡的核心。半年前“引玉”被劈碎时，石碑上曾渗出过血一样的液体，从那以后，里域的“失音者”就越来越多。
“跑不动了吧？”
阴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苏漾猛地抬头，看见一个穿黑斗篷的人蹲在竹枝上，兜帽下露出半张苍白的脸，嘴角噙着笑，手里把玩着一把青铜匕首——匕首的形状，和她在铜镜倒影里看到的那个男人手中的工具，有几分相似。
“是你劈碎了引玉。”苏漾握紧短刀，耳廓捕捉到对方心跳的声音，很稳，却带着一种非人的规律，“你是‘影织者’的人。”
影织者，里域一个神秘的组织，据说他们想打破边界，让两个世界的“回声”彻底融合，以此获得重塑世界的力量。半年前引玉被劈碎，就是他们干的。
“‘听声者’的小丫头，耳朵倒是灵。”斗篷人从竹枝上跳下来，落地无声，“可惜啊，听得太多，会死得更早。”
他挥了挥匕首，祭坛方向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震动。苏漾转头望去，只见无字石碑上裂开了一道缝隙，缝隙里涌出黑色的雾气，雾气所过之处，竹林的叶子瞬间枯萎，发出“沙沙”的哀鸣。
“镜根快碎了，”斗篷人笑得更诡异了，“现在交出玉珏，我可以让你死得痛快点。”
苏漾没说话，只是将玉珏贴在胸口。珏面的温度越来越高，她能“听”到里面传来的共鸣声，像是在和某个遥远的存在对话。同时，脑海里又闪过那个干燥房间的画面——男人正拿着放大镜观察铜镜，指尖的动作专注而稳定，他衬衫口袋里，似乎也藏着什么东西，在随着铜镜的震颤微微发亮。
是他。
那个持有另一半玉珏的人。
“他在找你哦。”斗篷人的声音突然变得像蛇吐信，“表域的‘修复师’，谢砚之——听起来是不是很熟悉？”
谢砚之。
这个名字钻进耳朵时，苏漾的心脏猛地一跳。不是因为陌生，而是因为……这个名字，她在师父留下的手记里见过。
手记里说，表域有个能修复“回声”的家族，世代守护着一面铜镜，而这一代的传人，叫谢砚之。
原来不是巧合。
她和他，从一开始就被绑在了一起。
“想要玉珏？”苏漾突然笑了，握紧短刀的手抬了起来，刀刃在雨雾里闪着寒光，“那就看看，是你的匕首快，还是我的刀快。”
话音未落，她突然朝着祭坛的方向冲去。斗篷人显然没料到她会反扑，愣了一瞬才追上来。苏漾借着竹林的掩护左躲右闪，同时仔细分辨着周围的声音——斗篷人的脚步声在左后方三米，他的匕首沾过三种不同的血腥味，石碑裂缝里的黑雾正在以每秒半米的速度扩散……
还有，玉珏的共鸣声越来越清晰，像一根无形的线，正穿过边界，与另一端的某样东西紧紧相牵。
她能感觉到，他离得很近了。
就像两面镜子，终于要在雾气弥漫的边界处，照见彼此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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