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砚之的车停在镜台山山脚时，天色己经彻底暗了。
山路上没有路灯，只有手机手电筒的光柱在林间晃动，照出满地枯黄的落叶。他提着装有铜镜的防震箱，脚步踩在落叶上，发出“沙沙”的轻响，与记忆中某个声音重叠——是铜镜里那个女声奔跑时，竹叶摩擦的动静。
口袋里的玉珏还在发烫，像是有生命般，顺着血管的跳动传递着某种频率。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频率正与山顶的某个地方产生共鸣，像指南针一样，指引着方向。
“谢哥，真不等支援啊？”小陈的声音带着怯意，紧紧跟在他身后，“这地方邪乎得很，老辈人说晚上不能上山，会被‘镜灵’勾走魂。”
谢砚之没回头，目光落在前方一道被杂草掩盖的石阶上。石阶边缘长满青苔，显然很久没人走过，但阶面上有几处新鲜的踩踏痕迹，鞋印的纹路与老林家楼道里发现的一致——是失音者的硬底皮靴。
“他们己经上去了。”谢砚之加快脚步，“我们没时间等。”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所谓的“镜灵”不过是失控的回声。但这些回声一旦聚集，足以将人的意识撕碎，就像老林那样，变成空有躯壳的傀儡。
石阶尽头是片平地，废弃的古寺遗址就躺在那里。断壁残垣上爬满藤蔓，正殿的位置只剩下半面土墙，墙上还能看到被烟熏过的黑痕——与小陈找到的那张1943年的报纸照片完全吻合。
而在遗址中央，立着一块无字石碑。
石碑高三米，通体黝黑，表面光滑得像镜子，能模糊映出人的轮廓。最诡异的是碑顶，竟嵌着半块残破的铜镜，镜面朝下，边缘的铜绿与谢砚之带来的这面完美咬合，像是本就该是一体。
“这就是……双镜？”小陈惊得捂住嘴。
谢砚之走上前，将防震箱里的铜镜取出来。就在两面铜镜即将触碰的瞬间，石碑突然剧烈震颤，碑身裂开无数道细纹，黑色的雾气从裂缝里涌出来，落地后化作模糊的人形，发出意义不明的嘶吼——是失音者。
至少有十几个。
他们围拢过来，手里的武器在黑暗中闪着冷光。谢砚之将铜镜背在身后，同时摸出藏在腰间的折叠刀——这不是用来对付人，而是用来切割那些失控的“回声”。他的能力虽不及苏漾能“听”，却能通过触碰，暂时剥离附着在失音者身上的负面情绪。
“把铜镜交出来。”为首的失音者掀开兜帽，露出一张被疤痕覆盖的脸，“影织者大人说了，留你全尸。”
谢砚之没说话，只是将手中的半块玉珏贴在石碑上。
珏面的缠枝莲纹瞬间亮起，与石碑的纹路重合。黑色雾气像是被灼烧般往后退了退，失音者们发出痛苦的嘶鸣。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遗址后方传来。
谢砚之猛地回头，手电筒的光柱扫过去——
一个女孩从断墙后冲出来，身上沾满泥土，后背渗着血，手里紧握着一把短刀，刀尖还在往下滴血。她的怀里抱着什么东西，被布包着，轮廓与他手中的玉珏一模一样。
是苏漾。
西目相对的瞬间，时间仿佛静止了。
谢砚之看清了她的眼睛，亮得像淬了火的钢，带着警惕和倔强，没有丝毫示弱。而苏漾也看清了他，比镜中倒影更清晰的轮廓，冷静的眼神里藏着和她一样的决绝，以及……他手中那面熟悉的铜镜。
“你就是谢砚之？”苏漾开口，声音带着喘息，却很稳。
谢砚之点头，目光落在她怀里的布包上：“引玉在你那？”
“在我这，也在你那。”苏漾说着，将布包解开，露出里面的半块玉珏。
几乎是同时，两人手中的玉珏腾空而起，在空中合二为一。完整的玉珏发出温润的白光，悬在双镜中央，将黑色雾气逼退三尺。石碑上的裂痕开始愈合，两面铜镜终于彻底贴合，背面的凿痕与残缺完美互补，露出一行完整的刻字：
“双镜织音，表里合一，回声归位，世界复常。”
失音者们见状，疯了般扑上来。苏漾挥刀迎上去，短刀划破空气的声音清脆利落，每一刀都精准地斩向对方的破绽——她能“听”出他们动作的弱点。谢砚之则绕到石碑后，指尖快速在铜镜上滑动，将那些因分离而紊乱的“回声”重新梳理、归位。
他们没说一句话，却像配合了千百次。
她的刀为他挡开障碍，他的手为她稳定边界。
当最后一个失音者被苏漾的短刀刺穿喉咙，黑色雾气彻底消散时，玉珏的白光渐渐融入双镜。镜面开始旋转，映出两个重叠的世界——表域的城市灯火与里域的竹林月色，在镜中交织成一幅完整的画。
苏漾靠在断墙上喘息，看着谢砚之将修复好的双镜重新嵌回石碑。他的动作很轻，像是在对待稀世珍宝。
“结束了？”她问。
谢砚之摇头，转身看向她，目光落在她后背的伤口上：“只是暂时。影织者还在，他们不会放弃。”
苏漾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算不上笑的表情：“那就接着打。”
她从不信什么命运，但此刻握着短刀的手，却莫名感到一阵安稳。或许是因为玉珏合二为一的暖意，或许是因为眼前这个男人冷静的眼神，又或许……是因为他们终于不再是孤身一人。
夜风吹过遗址，带来远处城市的喧嚣，也带来竹林的清香。双镜在石碑上静静旋转，发出细微的嗡鸣，像是在编织一首跨越边界的歌。
谢砚之看着苏漾，突然开口：“你的伤，需要处理。”
苏漾挑眉：“你会治？”
“我会修复文物，也会处理伤口。”他从背包里拿出急救包，“至少比你硬扛着强。”
这一次，苏漾没有拒绝。
她靠在石碑上，看着他低头为自己处理伤口，动作专注而轻柔。月光透过断墙的缝隙落在他侧脸，映出睫毛的影子。她忽然想起师父手记里的话：“双镜者，非敌非友，是彼此的镜，亦是彼此的光。”
或许，破镜重圆的路，从这一刻才真正开始。
而他们都知道，这条路绝不会好走。但至少现在，他们有了同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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