货车在国道上颠簸前行，苏漾靠在冰冷的铁皮车厢上，指尖反复着那半块玉珏。珏面的温度渐渐与体温相融，却熨不平她心头的焦躁——谢砚之的气息在矿道入口处戛然而止，像是被什么东西硬生生掐断了。
“听声”的天赋在此刻失灵了。表域的声浪远比里域繁杂，汽车鸣笛、行人交谈、空调外机的嗡鸣……无数声音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让她找不到那道熟悉的、冷静的频率。
“小姑娘，到市区了，你在哪下？”货车司机探进头来问，语气里带着几分警惕。
苏漾报出博物馆附近的街名，同时将短刀藏进袖管。她能“听”出司机的善意，只是这善意里掺着对陌生人的防备——就像表域的大多数人一样，活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对里域的存在、对影织者的威胁一无所知。
或许这样更好。她想。无知有时是种福气。
下车时，天色微亮。晨曦给博物馆的尖顶镀上一层金边，看起来肃穆而安宁，完全不像藏着秘密的样子。苏漾拉低帽檐，抱着防震箱绕到博物馆后侧的员工通道——谢砚之说过，地下库房的入口藏在杂物间的假墙后。
杂物间里堆满扫帚和拖把，空气中飘着消毒水的味道。苏漾按照记忆里谢砚之的描述，在墙角摸索片刻，果然触到一块松动的砖块。轻轻一按，整面墙竟向内滑开，露出一道通往地下的钢制楼梯。
楼梯间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她扶着冰冷的扶手往下走，每一步都踏在自己的心跳声上。走到尽头时，一扇厚重的铁门挡住去路，门旁的电子锁闪烁着红光，需要密码和钥匙双重验证。
苏漾深吸一口气，将耳朵贴在铁门上。
三秒后，她的指尖在密码键上快速按动——“3592”。这是她“听”到的，电子锁内部齿轮咬合的频率对应的数字组合。里域的机关多靠声纹驱动，没想到表域的电子设备，也能靠声音破解。
“嘀——”电子锁亮起绿光。
她又摸出谢砚之塞给她的那把铜钥匙，插进锁孔。转动的瞬间，门内传来轻微的“咔哒”声，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激活了。
铁门缓缓打开，露出一个恒温恒湿的巨大空间。
地下库房比她想象的更空旷，一排排金属货架整齐排列，上面摆满了罩着防尘布的文物。正中央的独立展柜里，亮着一盏冷光灯，灯下的台面上，刻着与双镜背面相同的缠枝莲纹。
“零七三……”苏漾喃喃自语，目光在货架间逡巡。
编号是按年份排列的，她很快在角落找到标着“073”的保险柜。柜身是整块合金打造，表面光滑如镜，竟能清晰地映出她的影子——只是那影子的肩膀上，似乎搭着一只不属于她的手。
苏漾猛地回头，短刀瞬间出鞘。
身后空无一人。
她再看向保险柜的镜面，影子依旧是孤身一人。刚才的景象，像极了里域常见的“回声幻影”——是某个残留的意识在作祟。
“别紧张，听声者。”一个苍老的声音突然在库房里响起，不是通过耳朵，而是首接在脑海里回荡，“我是谢砚之的爷爷，谢临。”
苏漾握紧刀，警惕地环顾西周：“你在哪？”
“我在这面镜子里。”声音来自保险柜的镜面，“五十年前，我被困在了表域与里域的夹缝里，意识只能附着在与双镜同源的器物上。”
苏漾的目光落在保险柜的锁孔上，那里刻着一个极小的“临”字。
“谢砚之知道你的存在？”
“他不知道具置，但他爷爷的日记里提到过‘零七三保险柜藏着破局的关键’。”谢临的声音带着叹息，“那孩子，和他父亲一样固执，总想着一个人扛。”
苏漾没说话，只是走到保险柜前，将那面唐代铜镜从防震箱里取出来。镜面朝上放在中央展台的缠枝莲纹上时，整个库房突然亮起应急灯，所有货架上的防尘布自动滑落——
露出一排排形态各异的镜子。
青铜镜、银镜、玻璃镜、乃至用黑曜石打磨的原始镜……每一面镜子的背面，都刻着不同阶段的缠枝莲纹，拼在一起，恰好是一幅完整的星图。
“这些是‘镜脉’。”谢临的声音带着敬畏，“双镜是根，这些是枝，共同维系着两个世界的镜像平衡。影织者不仅想抢双镜，更想毁掉所有镜脉，让边界彻底崩塌。”
苏漾的指尖抚过一面宋代铜镜，镜中映出的，竟是矿道里谢砚之受伤的画面——他被影织者的人围在中间，胳膊上的血染红了半边衣袖，却依旧紧握着折叠刀，眼神锋利如旧。
“他还活着。”她松了口气，声音却有些发颤。
“但撑不了多久。”谢临的声音沉了下来，“影织者的首领，正在用‘蚀骨刃’抽取他的修复之力。你必须去救他，而且要带着这个。”
保险柜突然自动弹开，里面没有金银珠宝，只有一个巴掌大的青铜罗盘，盘面上的指针，正指向库房的某个方向。
“这是‘镜引’，能找到所有镜脉的位置，也能打开通往影织者巢穴的通道。”谢临说，“但它需要双镜的持有者共同驱动，你一个人用不了。”
苏漾拿起罗盘，指针立刻剧烈晃动起来，像是在抗拒她的触碰。
“谢砚之在哪？”她问。
“指针指向的方向，就是他的位置。”谢临的声音越来越微弱，“记住，破镜重圆，不止是双镜，还有……你们两个。”
最后几个字消散时，库房里的应急灯突然熄灭。苏漾再看向保险柜的镜面，只剩下自己的影子，再无其他。
她将铜镜小心地放进保险柜，又把罗盘塞进怀里。转身离开时，目光扫过那些沉默的镜子，每一面里都映着她的孤影，却又像是藏着无数双眼睛，在注视着她的选择。
救谢砚之。
这个念头在脑海里无比清晰。不是因为谢临的嘱托，也不是因为引玉的羁绊，而是因为……她不想那道和自己重叠的伤口，就此消失在某个冰冷的角落。
走出地下库房时，晨曦己经洒满街道。苏漾拦了辆出租车，报出罗盘指针指向的地址——那是市郊的一座废弃钟表厂，据说民国时期，曾为皇室打造过一座镶满宝石的座钟。
她靠在车窗上，看着街景飞速倒退。怀里的罗盘指针渐渐稳定，指向越来越清晰。
她知道，接下来要面对的，是比失音者更可怕的影织者首领。但这一次，她的脚步不再犹豫。
因为她要去接的，不仅是一个同行者，更是另一个自己。
一个能让破碎的镜子，重新拼凑出光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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