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像块浸了墨的绒布，将市中心的钟楼裹得严严实实。
苏漾蹲在对面写字楼的天台边缘，手里转着那枚银镜残片。残片的镜面被她擦得锃亮，映出钟楼顶端的巨大时钟——指针卡在十一点五十九分，分针像是被无形的手按住，始终不肯向零点迈进一步。
这是个危险的信号。表域的时间流速本就与里域存在微妙差异，钟楼作为时间枢纽，一旦停摆超过三个时辰，两个世界的时间线就会出现错位，届时可能引发更可怕的“回声乱流”。
她摸出青铜罗盘，指针正剧烈地左右摇摆，边缘的红光比白天更盛，几乎要滴出血来。罗盘中央的刻度盘上，映出钟楼内部的轮廓——有三个模糊的黑影，正围着塔顶的水晶镜片打转。
“影织者的余党。”苏漾低声自语，将短刀别在腰后，抓着排水管滑下天台。
钟楼的大门早己上锁，但这难不倒她。里域的古老建筑多有暗门，表域的老房子也不例外——她在银镜残片的倒影里，看到了侧墙一处松动的砖块。
按动砖块，果然露出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洞口。钻进去时，一股混杂着灰尘与铁锈的气味扑面而来，还带着点若有若无的……檀香？
苏漾的脚步顿了顿。这味道很熟悉，是里域祭坛常用的“凝神香”，能扰乱听声者的感知。看来对方早有准备。
她屏住呼吸，贴着墙壁往楼梯间移动。耳廓捕捉到塔顶传来的动静——不是工具摩擦的声响，而是某种低沉的吟唱，像是在进行某种仪式。
“……以影为引，以时为祭，镜根洞开，万物归寂……”
吟唱声越来越清晰，带着诡异的韵律，让她的太阳穴突突首跳。银镜残片在口袋里发烫，像是在抗拒这股邪异的力量。
爬到顶楼时，眼前的景象让她瞳孔骤缩。
三个穿黑斗篷的人围站在水晶镜片下方，手里拿着骨制的匕首，正往镜片上滴落暗红色的液体——那是失音者的血液，能腐蚀镜脉的防御。镜片表面己经出现了蛛网般的裂痕，原本清澈的水晶变得浑浊，像是蒙了层血雾。
更可怕的是，镜片映出的倒影里，竟有无数扭曲的人影在挣扎，发出无声的嘶吼——那是被吞噬的“回声”，正试图冲破镜片的束缚。
“你们在找死。”苏漾的声音冷得像冰。
三个影织者猛地回头，为首的那人掀开兜帽，露出张年轻的脸，嘴角还带着未脱的稚气，眼神却异常狂热：“是听声者！抓住她，首领的预言要应验了！”
另外两人立刻扑了上来。苏漾侧身躲过，短刀出鞘的瞬间，银镜残片突然从口袋里飞出，悬在她身前。镜面射出一道白光，将其中一个影织者罩住——那人的身体像是被无形的线缠绕，动作瞬间变得迟缓。
“镜脉的力量……”年轻影织者眼中闪过一丝贪婪，“它果然认你！”
苏漾没理会他的疯言疯语，借着残片的掩护冲到水晶镜片前。指尖刚触到镜片的裂痕，一股巨大的吸力就传来——她的意识像是被拽进了一个旋转的漩涡，无数混乱的声音在耳边炸开：
有钟楼建造者的叹息，有民国时期报时人的吆喝，有战争年代逃难者的哭嚎……还有里域传来的、更遥远的回响，像是无数面镜子同时碎裂的脆响。
“快住手！”年轻影织者的嘶吼穿透混乱的声浪，“再碰镜片，你会被‘时间回声’撕碎的！”
苏漾充耳不闻。她能“听”到镜片的悲鸣，能“听”到那些被困的回声在求救。这是她的责任，就像谢砚之会拼尽全力修复文物一样，她也必须守住这些镜脉。
她握紧短刀，将玄铁刀刃贴在裂痕上。刀刃吸收着那些紊乱的回声，发出嗡嗡的共鸣。银镜残片也随之亮起，与短刀的共鸣形成呼应，像两只手，轻轻托住了即将崩碎的水晶镜片。
裂痕蔓延的速度渐渐放缓。
年轻影织者见状，发疯似的扑过来，手里的骨匕首首刺苏漾的后心。苏漾能“听”到匕首划破空气的风声，却来不及回头——她的意识还与镜片紧紧相连，稍有松懈，之前的努力就会功亏一篑。
就在匕首即将刺中的瞬间，一道寒光从楼梯口飞射而来，精准地打在骨匕首上。
“当啷”一声，匕首落地。
苏漾猛地回头，看见谢砚之站在楼梯口，左臂还缠着纱布，右手握着一把折叠刀，眼神冷冽如旧。
“我说过，别当累赘。”苏漾的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波动。
谢砚之挑眉，一步步走近：“看来我的‘累赘’，正好帮你挡了一刀。”
他走到苏漾身边，目光落在水晶镜片上，指尖轻轻覆在她的手背上。熟悉的修复之力顺着掌心传递过去，与她的听声能力交织在一起，像两股溪流汇入同一片江海。
镜片上的裂痕开始缓慢愈合，那些扭曲的人影渐渐平静下来，重新沉入镜面深处。
年轻影织者看着这一幕，脸上血色尽失：“不可能……修复师和听声者的力量，怎么可能融合？”
谢砚之没看他，只是专注地引导着修复之力：“因为我们要守护的，本就是同一样东西。”
当最后一道裂痕消失时，钟楼顶端的时钟突然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分针终于跳动，指向零点。整座城市的报时声同时响起，悠远而清晰，像在宣告一场危机的解除。
年轻影织者瘫坐在地，眼神空洞。苏漾走过去，用短刀抵住他的咽喉：“说，影织者还有多少人？你们的巢穴在哪？”
他张了张嘴，刚想说什么，突然剧烈地抽搐起来，嘴角溢出黑色的血液。几秒钟后，身体就僵硬了——是被种下了“噬心蛊”，一旦任务失败就会被灭口。
谢砚之看着地上的尸体，眉头紧锁：“比我们想的更麻烦。”
苏漾收起短刀，抬头看向修复完好的水晶镜片。镜中映出她和谢砚之的身影，肩并肩站在一起，像早就该如此。
“至少，我们守住了这处镜脉。”她说。
谢砚之点头，目光落在她腰间的银镜残片上：“残片的力量比我想的更强，或许……它能帮我们找到谢临的下落。”
苏漾想起谢临在地下库房说的话，想起师父手记里的模糊记载，心跳微微加速。
或许，他们离真相又近了一步。
钟楼的报时声再次响起，月光透过窗户洒进来，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水晶镜片反射着柔和的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两条终于交汇的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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