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第一针
空气仿佛凝固了，时间也停滞了。
油灯昏黄的光晕下，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盯在南楠的手上，盯着那枚细小的、闪着微光的枣刺针尖。
肖母背对着炕，肩膀微微颤抖，双手紧紧捂着脸，不敢看，也不敢听。肖小芸站在母亲身后，眼睛瞪得溜圆，嘴巴微张，脸上写满了惊恐和一丝病态的好奇。
肖凯躺在炕上，双眼紧闭，牙关紧咬，额角的冷汗汇聚成珠，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浸湿了枕巾。他全身的肌肉都紧绷着，尤其是那条伤腿，僵硬得像一块石头，等待着预料中的剧痛。
南楠屏住呼吸，所有的杂念都被排除在外。她的世界里只剩下指尖下的触感，和脑海中那幅清晰的经络穴位图。
她的左手拇指用力按压在肖凯左腿膝盖内侧上方（血海穴区域），能清晰地感受到皮下的筋结和因疼痛而痉挛的肌肉。右手稳稳地捏着那枚枣刺针，针尖悬停在皮肤上方毫厘之处。
没有专业的毫针，她只能用这种最原始、风险也更高的替代品。她必须更加精准，更加快速，尽量减少他的痛苦。
就是现在！
她的手腕极其稳定地微微一沉，动作快如闪电，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轻柔。
针尖刺破皮肤！
肖凯的身体猛地一颤，喉咙里不受控制地溢出一声极其压抑的、短促的闷哼。攥紧的拳头指节捏得发白。
南楠的心也跟着猛地一缩，但她手下没有丝毫停顿。刺入的瞬间，她指尖敏锐地捕捉到了一种“得气”的微妙感觉——针下似乎有一种轻微的沉紧感。
她没有像普通针刺那样留针，而是采用了她前世跟一位老中医学来的快针手法。刺入得气后，迅速捻转提插了数下，刺激穴位，随即果断地将针拔了出来！
整个过程，不过两三秒。
针孔处，沁出一颗细小的血珠。
南楠立刻用准备好的干净棉花按住针眼。
她抬起头，紧张地看向肖凯的脸，声音因屏息而有些发干：“…怎么样？”
肖凯紧蹙的眉头似乎松动了一丝丝，他缓缓睁开眼，眼神里带着一丝尚未散去的痛楚和…一丝难以置信的茫然。那预想中持续的、尖锐的刺痛并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短暂的、尖锐刺激过后，穴位深处泛起的酸、麻、胀感，并迅速沿着小腿向下扩散开去。
那股纠缠了他一整夜、仿佛要将骨头都冻裂碾碎的阴寒剧痛，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酸麻胀感猛地冲开了一个小小的缺口！
“…酸…”他沙哑地吐出一个字，声音里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惊讶。
南楠紧绷的心弦骤然一松，巨大的喜悦涌上心头！酸麻胀！是得气的表现！有效果！
她不敢耽搁，立刻进行下一步。她取出一根稍粗些的磨尖竹签（替代梅花针），在肖凯大腿外侧僵硬冰冷的肌肉群（胆经风市、中渎穴区域）快速地进行雀啄般的浅刺、叩击。这里寒湿痹阻最为严重。
竹签叩击在皮肤上，发出极其细微的“啪啪”声。肖凯的身体微微颤抖，每一次叩击都带来一阵密集的酸麻，仿佛无数细小的电流在皮下游走，将那些冻僵的、凝滞的气血一点点激活、搅动。
剧烈的、冰寒的刺痛感，竟在这种密集的酸麻刺激下，奇异地开始减退！
肖母听到儿子那声闷哼后便再无惨叫，反而听到他沙哑地说“酸”，忍不住偷偷从指缝里看了一眼。看到南楠神情专注，动作飞快却有条不紊，儿子虽然依旧痛苦，但似乎并未出现她恐惧的那种“被扎坏”的惨状，狂跳的心脏才稍稍平复了一些，但依旧不敢完全放心。
肖小芸也看呆了，她想象中的血腥场面并没有出现。
南楠全神贯注，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也顾不上擦。浅刺叩击完毕，她又换回枣刺针，在他小腿外侧（足三里、上巨虚等穴）和脚踝附近（昆仑、申脉穴）快速点刺。
她的动作越来越流畅，手指仿佛拥有了自己的记忆。每一次落针都精准而果断。
肖凯最初的紧绷和抗拒，在她的动作下慢慢消散。他重新闭上眼睛，不再是因为忍受痛苦，而是去仔细体会那种从未有过的感受——冰冷的、刀割般的疼痛，正被一种滚烫的、流动的酸胀感所取代，仿佛冻结的河面被春阳融化，虽然依旧不适，却带来了生机和希望。
他紧攥的拳头，不知何时己经缓缓松开。
当南楠将最后一根针拔出，用棉花按住最后一个针眼时，她几乎虚脱，后背的衣衫己被冷汗浸透。
她喘着气，抬起头，看向肖凯。
他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眉宇间那死死拧着的结己经松开了大半，额头的冷汗也止住了。呼吸变得平稳悠长，不再是那种因剧痛而压抑的喘息。
他缓缓睁开眼，目光看向南楠。那眼神极其复杂，充满了疲惫、残留的痛苦，以及一种巨大的、难以言喻的震惊和…探究。
西目相对，房间里一片寂静，只剩下窗外淅沥的雨声。
“…怎么样？”南楠再次轻声问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肖凯沉默了片刻，似乎在仔细感受身体的变化。然后，他极其缓慢地、尝试着动了一下左腿。
以往这样一个微小的动作，都会引来钻心的疼痛。但此刻，传来的却是一种深层的、带着疲惫的酸胀，以及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感。那压得他喘不过气的、冰冷的重负，消失了。
他抬起眼，目光深沉地望进南楠紧张而期盼的眼底，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低哑却清晰：
“好多了。”
三个字，像惊雷，炸响在寂静的房间里。
肖母猛地转过身，脸上还挂着泪痕，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狂喜和后怕。肖小芸也张大了嘴巴，看看哥哥，又看看南楠，像是第一次认识她一样。
南楠紧绷的身体瞬间松弛下来，腿一软，差点坐倒在地。她勉强扶住炕沿，巨大的欣慰和成功的喜悦如同暖流，瞬间冲刷了所有的疲惫和紧张。
她做到了！她真的做到了！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品尝这份喜悦，肖凯的目光却再次落在她手中那几枚简陋的“针”上，他的眉头微微蹙起，声音依旧低沉，却带上了不容置疑的严肃：
“这东西，从哪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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