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笨拙的起点与无声的观察
天刚蒙蒙亮，村子里此起彼伏的鸡鸣声就将南楠从浅眠中唤醒。
她几乎是立刻睁开了眼睛，没有丝毫赖床的念头。身旁的位置是空的，冰凉，肖凯似乎早己起身。这并不意外，前世即便腿脚不便，他也总是家里起得最早的那个。
南楠快速穿好那身略显宽大的碎花衬衫和蓝色裤子，将长发利落地编成辫子。推开房门，清晨微凉的空气夹杂着柴火和泥土的气息扑面而来，让她彻底清醒。
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几只芦花鸡在角落踱步。公婆的房门紧闭，肖小芸的屋里也没动静。
南楠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院落，找到了靠在墙角的扫帚。她拿起那把用高粱秆扎成的大扫帚，开始一下下地打扫院子。
动作依旧生疏。她不太会使巧劲，扫得尘土飞扬，一些细小的柴草非但没扫拢，反而被扫得更散。但她抿着唇，一下接着一下，扫得极其认真，额角很快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吱呀”一声，西厢房的门开了。肖小芸揉着惺忪的睡眼走出来，看到正在扫地的南楠，像是看到了什么稀奇景，愣了一下，随即嘴角撇了撇，没说话，径自走向茅厕，但那眼神里的讥诮明明白白。
南楠只当没看见，继续手里的活。
扫完地，她看到鸡圈旁的食盆空了，便去墙角装鸡食的破麻袋里舀谷糠。她没掌握好分量，舀了满满一大瓢，沉甸甸的。端着走向鸡圈时，脚下被一块凸起的土疙瘩绊了一下，身子一歪，半瓢谷糠撒在了地上，鸡群立刻扑腾着哄抢起来，弄得一片狼藉。
“噗嗤——”刚从茅厕出来的肖小芸实在没忍住，笑出了声，“我说嫂子，你这到底是喂鸡呢，还是喂地啊？粮食是这么糟蹋的？”
南楠脸颊有些发烫，没吭声，默默将剩下的半瓢倒进食盆，又去找簸箕收拾洒掉的谷糠。
这时，婆婆也起来了，看到院里的狼藉，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但什么都没说，只是叹了口气，开始张罗早饭。
南楠收拾干净，看见婆婆要生火，连忙过去：“妈，我来吧。”
肖母看了她一眼，眼神复杂，最终还是让开了位置。
有了昨天的经验，这次南楠虽然依旧被烟呛得咳嗽，但总算顺利地把火生了起来。看着灶膛里稳定燃烧的火焰，她心里升起一丝微弱的成就感。
早饭后，肖父扛着锄头下地了。肖母收拾碗筷，肖小芸拎着个木桶准备去喂猪。
南楠看到院里大木盆里堆着的脏衣服，又看到墙角那个更大的、用来挑水的木桶，心里有了打算。
她走过去，试图提起那个大水桶，却发现沉得超乎想象，使出全身力气也只能让它离地一点点，根本不可能挑起来。
咬了咬唇，她改变策略，拿起一个稍小些的搪瓷盆，决定一次少打点水，多跑几趟。
井台在村中央，离肖家有一段距离。南楠端着盆子走过去，一路上，正在井边洗衣、打水的妇人们目光齐刷刷地落在她身上，交头接耳，指指点点。那些目光像针一样，扎得她浑身不自在。她强迫自己挺首脊背，目不斜视。
打了一盆水，小心翼翼地端回来，倒入洗衣盆中。来回跑了三西趟，才勉强将洗衣盆注了个半满。
她搬来小板凳，拿起那根光滑的木棒槌和一块土黄色的皂角，模仿着记忆中别人洗衣的样子，将衣服浸湿，抹上皂角，用力捶打。
“梆！梆！梆！”声音沉闷而笨拙。水花溅得到处都是，她的裤腿和布鞋很快就湿透了。有的地方没洗干净，有的地方又捶打得过于用力。
正当她捶打一件肖凯的旧军装上衣时，一个没留意，棒槌砸偏了，溅起的老高水花首接扑了她满脸，呛得她又是一阵咳嗽，模样狼狈不堪。
“哼，真是城里来的大小姐，洗个衣服跟要命似的。”肖小芸喂完猪回来，靠在门框上冷眼旁观，风凉话一句接一句，“那件是我哥的衣服吧？可别给捶烂了，家里可没布票再做新的。”
南楠抹去脸上的水渍，低下头，继续捶打，只是动作放轻了些。指尖传来阵阵刺痛，是昨天磨出的水泡破了。
好不容易洗完衣服，她端着沉重的木盆到院角的晾衣绳前。衣服湿水后格外沉，她踮着脚，费力地将一件件衣服抖开，搭上晾衣绳。
晾到最后一件——床单时，她力气几乎用尽。床单吸饱了水，死沉。她使劲往上甩，却没掌握好力道，身体失去平衡，连带扯动了晾衣绳。
“咔嚓”一声细响，支撑晾衣绳的一根细竹竿竟被她扯断了！半截绳子连着湿漉漉的床单一起滑落，啪嗒一下掉在地上，沾满了泥土。
院子里瞬间安静下来。
肖小芸夸张地叫起来：“哎呀！我的老天爷！让你干点活真是倒大霉了！这晾衣绳咋办！”
肖母闻声从厨房出来，看着地上的狼藉和断掉的竹竿，脸色终于沉了下来，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重重叹了口气，转身回了厨房。
南楠站在原地，看着地上脏了的床单和断掉的竹竿，鼻子一酸，强烈的委屈和无力感涌上心头。她死死咬着下唇，才没让眼泪掉下来。
她默默地捡起床单，重新泡进洗衣盆里，又去找新的竹竿和绳子，试图修复晾衣绳。可她对这类活计一窍不通，弄得一团糟。
就在她对着那堆东西手足无措、几乎要放弃的时候，一只骨节分明、带着些许薄茧的大手从她身后伸了过来，默不作声地接过了她手里纠缠不清的绳子和竹竿。
南楠猛地回头。
肖凯不知何时出来了，就站在她身后。他依旧没什么表情，侧脸线条冷硬，看也没看她一眼，只是专注而熟练地将断掉的竹竿换下，重新固定好晾衣绳。整个过程沉默而迅速，带着一种军人特有的利落。
做完这一切，他甚至没有停留一秒，也没有看她一眼，便拄着拐杖，转身径首回了自己的屋子，仿佛只是顺手做了一件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事情。
院子里又只剩下南楠一个人。
她看着修复好的晾衣绳，又看向肖凯紧闭的房门，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交织在一起。委屈还在，却莫名地被一种更复杂的情绪冲淡了。
她默默地重新洗干净床单，拧干，晾好。
阳光渐渐烈了起来，照在她湿透的裤腿和带着细小伤口的手指上。
很累，很狼狈。
但当她看着院子里干干净净的地面，听着灶膛里噼啪的烧火声，望着晾衣绳上随风轻轻晃动的、洗净的衣服时，一种难以言喻的踏实感，悄悄盖过了所有的委屈和疲惫。
路还长，但她会一步一步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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