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无声的关怀——温水与草药
夕阳的余晖将肖家小院的土墙染成温暖的橘色，炊烟袅袅升起，空气中弥漫着柴火和饭菜混合的香气。
南楠将最后一件晾干的衣服收回屋里，仔细叠好。她的手指拂过一件半旧的军绿色上衣，动作微微停顿。这是肖凯的衣服，洗得发白，领口和袖口却依旧挺括，带着一丝它主人那般沉默而坚韧的气息。
她将衣服单独放在一边，目光投向窗外。
天色渐暗，秋日的凉意随着晚风悄无声息地渗透进来。她记得很清楚，前世每到这种天气转换、湿气加重的时节，肖凯的腿疾便会发作得尤其厉害。那种深入骨髓的酸胀和刺痛，常常让他夜不能寐，但他从来都是咬牙硬忍，从不吭声。
南楠的心微微揪紧。她转身走到厨房。婆婆正在收拾灶台，准备做晚饭。
“妈，”南楠开口，声音尽量放得平稳自然，“晚上我想烧点热水。”
肖母停下手里的活，有些疑惑地看向她。农村人家，除非冬天，平时很少特意烧热水洗漱，费柴火。
南楠垂下眼，避开婆婆探究的目光，轻声补充道：“…有点凉了，想泡泡脚，舒服点。”这个理由半真半假，听起来也合乎她“城里姑娘”娇气的身份。
肖母沉默地看了她几秒，眼神里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情绪，或许是觉得她事多，但最终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锅里有温着的，你自己舀吧。”
“谢谢妈。”南楠心下稍安，拿起那个印着红双喜的崭新搪瓷盆——她特意留着专门用的。她从大铁锅的热水罐里舀出热水，又兑了些凉水，用手指试了试温度，觉得刚好，这才端起来。
深吸一口气，她端着水盆走向肖凯的房间。
房门依旧虚掩着。她像上次一样，轻轻敲了敲。
里面片刻沉默后，传来低沉的一声：“进。”
她推门进去。
肖凯正坐在窗边那把旧椅子上，就着窗外最后的天光看书。是一本封皮磨损严重的《赤脚医生手册》。听到动静，他抬起头，目光落在她端着的热水盆上，黑眸深处闪过一丝极快的波动，随即又归于沉寂，比上次似乎少了几分锐利的审视，多了些复杂的漠然。
南楠将水盆轻轻放在他脚边，依旧不敢靠得太近。
“泡泡脚吧，”她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切，“天气返潮，泡泡能祛祛湿气，会舒服些。”
她没有首接点破他的腿疾，小心翼翼地维护着他沉默的自尊。
肖凯的视线从她的脸，移到冒着袅袅蒸汽的水盆，水面映出窗外渐暗的天空和他模糊的倒影。他没有立刻回应，房间里只剩下两人轻微的呼吸声。
沉默再次蔓延，但似乎没有上次那般冰冷刺骨。
过了好一会儿，就在南楠以为这次也会被无声拒绝时，他几不可察地颔首，喉咙里溢出一个低沉的单音：“嗯。”
没有道谢，没有多余的表情，但这简单的应允，却让南楠的心像是被温水泡了一下，微微发胀。他没有像上次那样立刻显露出排斥。
她克制住再次蹲下身的冲动，只是轻声说：“那…你泡，水凉了叫我。”说完，她像上次一样，转身退出了房间，轻轻带上门。
她没有走远，就靠在门外的土墙上，仰头望着墨蓝色的天幕上逐渐清晰的星子。院子里，肖母在喊肖小芸吃饭，远处传来几声狗吠，生活的气息如此真实。
她听着屋里隐约传来的细微声响——是他自己弯腰，脱下鞋袜的声音；是双脚浸入水中的轻微搅动声。
想象着温热的水流包裹住他那双曾跋山涉水、如今却饱受伤痛折磨的腿脚，是否能驱散一丝那蚀骨的酸疼？她的心里充满了某种难以言喻的期盼和微小的满足。
屋里很安静，他没有叫她添水。
过了大约一刻钟，她听到屋里传来擦拭和穿鞋的声音。又过了一会儿，房门被从里面拉开。
肖凯端着己经凉了的水盆走出来，看到她还在门外，脚步顿了一下。昏黄的光线下，他的表情看不真切，但似乎比平日少了几分紧绷。
两人对视一眼，谁都没有说话。他沉默地端着水盆走到院角，将水泼掉，然后转身回了自己屋子，依旧没有只言片语。
但南楠却注意到，他走回屋时的步伐，似乎比刚才出来时，略微舒展了那么一丝丝。
这就够了。南楠悄悄握了握拳。
接下来的几天，这件事成了两人之间一个无声的、心照不宣的惯例。
每天傍晚，南楠都会准时端去一盆温度恰到好处的热水。肖凯从最初的沉默以对，到后来的默然接受，再到偶尔会在她放下水盆时，目光在她那双因为连日劳作而明显粗糙了些、甚至带着新旧伤痕的手上停留一瞬。
他依旧不说话，依旧冷淡，但那盆每天准时出现的热水，像一道细微却执着的暖流，悄无声息地浸润着两人之间冰封的界限。
南楠也没有停下其他的努力。她依旧笨拙但坚持地做着家务，并在无人注意的时候，悄悄进行着她的“秘密计划”。
她窗台上晾晒的草药渐渐多了起来。除了艾叶，还有她偷偷从河边挖来的薄荷（用于清凉解毒），从老墙根下采的车前草（用于清热利尿），甚至还有几株小心翼翼的蒲公英。她认得不多，只能采撷一些最常见、最安全的。
她找来一张旧报纸，将这些宝贝似的草药分门别类地放好，藏在床底下一个小小的木匣子里。那是她全部的希望。
有时深夜，她会就着油灯微弱的光，翻看那本她带来的、几乎被翻烂的《中草药图谱》，用手指描摹着上面的图案和功效，努力将前世的记忆与书本知识对应起来。
她知道，仅仅是一盆热水，远远不够。她需要更有效的方法来缓解他的痛苦。
而这一切，都在沉默中进行着。肖家人似乎渐渐习惯了她每晚给肖凯送热水的举动，虽然肖小芸偶尔还是会抛来几个白眼，但也不再说什么。肖母看她的眼神，依旧复杂，却少了些最初的警惕。
这个家，正在以一种极其缓慢、几乎难以察觉的速度，接纳着她的存在。而南楠，则像一棵努力扎根的幼苗，拼尽全力，想要融入这片曾经排斥她的土壤，更想要治愈那片土壤里，受伤最深的大树。
夜风吹过，带来一丝凉意，南楠却觉得心里暖暖的。她看了一眼肖凯窗纸上透出的模糊剪影，转身走向厨房，准备帮婆婆端晚饭。
日子还长，温水能滴穿石头，她相信，真心也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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