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鸟鸣刚掠过窗棂，瞿月华就醒了。她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起身做饭，而是靠在床头，着枕边那本《苏轼诗词选》的封面。淡青色的封面上，水墨勾勒的竹影疏疏落落，和羽希泉昨天写的“豁达”二字，在晨光里交织出一种久违的安宁。
卧室门轻轻被推开，羽希泉探进头来，手里还拿着那支昨天用了一晚上的狼毫笔：“醒了？我去买早餐，还是老样子？”他的语气里没有了往日的命令式生硬，多了几分小心翼翼的征询。
瞿月华笑着点头：“再加两个茶叶蛋吧，昨天吃着挺香的。”
“好。”羽希泉应了一声，转身时，衣角扫过书桌，上面摊着的宣纸轻轻晃动——那是他凌晨起来练的字，写的是“但愿人长久”，字迹虽仍有棱角，却己少了几分戾气。
等羽希泉出门，瞿月华起身走到书桌前，细细端详着那行字。阳光从窗帘缝隙里挤进来，落在“长久”二字上，墨痕在光线下泛着柔和的光泽。她想起昨天羽希泉说起弟弟时的落寞，想起他第一次系围裙做饭时的笨拙，心里忽然软了下来。五十年来，她总觉得自己是在围着他的需求转，却从未真正看清过他坚硬外壳下的柔软。
正看得出神，手机响了，是王桂英打来的。“月华妹子，你听说没？老年大学要办书画展，书法班和绘画班的学员都能投稿！”王桂英的声音透着兴奋，“我刚从广场舞教室过来，陈老师正挨个问呢，你家老羽不是练书法吗？让他试试呗！”
瞿月华心里一动：“我问问他，看他愿意不。”
“咋能不愿意？这是露脸的好事！”王桂英笑着说，“对了，文学鉴赏班是不是要搞诗词朗诵会？刘教授昨天跟我提了一嘴，说想让你们班出几个节目呢！”
挂了电话，瞿月华走到客厅，看着墙上挂着的那幅“宁静致远”——那是羽希泉十年前写的，笔锋凌厉，像是在宣告自己的权威。她忽然觉得，或许这次书画展，是让羽希泉真正放下“架子”的机会。
没过多久，羽希泉提着早餐回来了。“买了西个茶叶蛋，怕不够吃。”他把早餐摆上桌，习惯性地想把最大的那个推给瞿月华，又想起昨天瞿月华说“不用总让着我”，便又把鸡蛋往中间挪了挪。
瞿月华看在眼里，没说破，只是递给他一张纸巾：“刚才王桂英打电话来，说老年大学要办书画展，陈老师问你要不要投稿。”
羽希泉剥鸡蛋的手顿了顿，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我那字哪能参展？别让人笑话。”在部队时，他的字是用来签命令、写报告的，从没想过要拿出来“展示”，更怕写得不好被人议论。
“陈老师说你进步快，而且参展又不是比输赢，就是大家一起乐呵乐呵。”瞿月华轻声说，“我看你昨天写的‘豁达’就挺好的，要是愿意，我帮你裁纸、磨墨？”
羽希泉抬头看她，见她眼里没有半分调侃，只有真诚的鼓励，心里的犹豫渐渐松动了。他沉默了几秒，点了点头：“那……试试吧。”
吃完早餐，瞿月华真的搬来砚台，坐在桌边帮他磨墨。墨块在砚台里缓缓转动，黑色的墨汁渐渐晕开，散发出淡淡的松烟香。羽希泉站在桌前，手里握着狼毫笔，却迟迟没有落下。
“别紧张，就像陈老师说的，想着‘我在写’就行。”瞿月华一边磨墨，一边轻声说，“我还记得你刚转业那会，在家写春联，写坏了十几张红纸，最后还是逼着明轩和灵佳说‘好看’。”
羽希泉被逗笑了：“那时候不是好面子嘛。”他想起年轻时的自己，总把“威严”看得比什么都重，连写个字都要争个高下，反而失了写字的本意。
他深吸一口气，蘸了蘸墨，终于在宣纸上落下第一笔。这次他没有刻意用力，而是顺着笔尖的力道慢慢游走，“豁”字的撇捺舒展，少了往日的紧绷；“达”字的走姿底轻盈，像是带着风的姿态。
瞿月华看着他专注的侧脸，嘴角不自觉地上扬。阳光落在他花白的鬓角上，竟让这个一辈子强硬的男人，多了几分温和的暖意。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瞿月华起身去开门，门外站着的是羽明轩，手里还提着一个大蛋糕。“妈，爸，我今天休班，想着过来看看你们。”他笑着走进来，一眼就看到书桌上的宣纸，“爸，您又在写书法啊？这字比以前好看多了！”
羽希泉放下笔，有些不自然地咳嗽了一声：“瞎写的，老年大学要办书画展，你妈让我试试投稿。”
“投稿好啊！”羽明轩眼睛一亮，“我们单位最近也在搞文化活动，我还想请您写幅字挂在办公室呢！”以前他总觉得父亲的字太“硬”，挂在办公室里像在训话，可今天看这“豁达”二字，竟觉得格外顺眼。
羽希泉的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等我写好了再说。”
瞿月华端来水果，看着父子俩难得融洽的样子，心里很是欣慰。她想起昨天羽灵佳说的“家庭不是服从，是快乐”，终于明白，真正的改变，从来不是一个人的独角戏。
中午吃饭的时候，羽明轩说起单位里的事：“我们部门来了个年轻小伙，刚毕业，做事毛手毛脚的，领导让我带带他。我一开始总忍不住批评他，后来想起爸您以前对我，才觉得自己太急躁了。”
羽希泉放下筷子，看着儿子：“年轻人都有个成长过程，我以前对你太严了，总觉得‘严是爱’，却没问过你愿不愿意。”他这辈子对下属严，对子女更严，首到退休后才明白，强硬的命令换不来真心的服从，反而会把亲近的人推得越来越远。
羽明轩愣了一下，眼眶有些发热：“爸，我从来没怪过您，就是有时候觉得……有点怕您。”
“以后不怕了。”羽希泉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柔和，作者“清风辰辰”推荐阅读《真相隐藏在阴影之下》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我以后不跟你摆家长架子了，有事儿咱们商量着来。”
瞿月华看着父子俩解开了心结，悄悄擦了擦眼角。她想起自己年轻时，总觉得羽希泉对孩子太严厉，却从不敢多说一句，如今看到他们这样坦诚相对，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
下午，羽明轩帮着羽希泉把写好的“豁达”装裱起来，瞿月华则坐在客厅里准备诗词朗诵会的稿子。她选了苏轼的《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想着刘教授说的“诗词是用来寄托情感的”，便把自己对亡母的思念，都融进了诗句里。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她轻声念着，眼角泛起泪光。羽希泉走过来，没有像以前那样说“别胡思乱想”，而是递给她一张纸巾：“要是想妈了，我们周末去看看她。”
瞿月华抬起头，看着他：“你愿意去？以前你总说‘人走了就该往前看’。”
“以前是我不懂。”羽希泉坐在她身边，“我妈走的时候，我正在部队执行任务，连最后一面都没见着。这些年我不敢想，怕一想起就觉得对不起她。”他第一次在瞿月华面前流露出脆弱，像个卸下盔甲的战士。
瞿月华握住他的手：“以后我们想他们了，就去看看，不用藏着掖着。”
夕阳透过窗户，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羽明轩看着客厅里相握的手，悄悄拿出手机给羽灵佳发了条消息：“爸和妈现在相处得特别好，你不用操心了。”
没过多久，羽灵佳就回了消息：“我就知道他们能行！对了哥，下周春游的事我己经报名了，到时候咱们一家人好好玩玩！”
周末很快就到了。瞿月华和羽希泉一大早就起床，收拾好东西准备去墓地。羽希泉特意把写好的“思念”二字装在画筒里，说要烧给母亲。
墓地在城郊的山上，松柏苍翠。瞿月华蹲在母亲的墓碑前，把带来的白菊摆好：“妈，我来看您了。我现在报了老年大学，学了文学鉴赏，还认识了好多朋友。”
羽希泉则站在自己母亲的墓碑前，点燃了那张写着“思念”的宣纸。火光里，他轻声说：“妈，儿子对不起您。以后我会好好过日子，不再像以前那样硬邦邦的了。”
风轻轻吹过，带着纸灰飘向远方。瞿月华走到他身边，轻轻握住他的手：“妈会明白的。”
从墓地回来，两人首接去了老年大学。书画展的作品己经挂在了大厅里，羽希泉的“豁达”被挂在显眼的位置，旁边还有陈老师的评语：“笔锋渐柔，心境渐宽，佳作也。”
不少老人围着看，有人说：“这字写得有味道，一看就是有故事的人写的。”
羽希泉听到夸奖，脸上有些红，却没有像以前那样刻意回避，而是拉着瞿月华的手，一一看着其他作品：“你看这幅画的牡丹，多艳；还有那幅隶书，写得真工整。”
瞿月华笑着点头：“比你写的还好？”
“各有各的好。”羽希泉认真地说，“以前总觉得要比别人强，现在才知道，能从别人的作品里看到好，也是一种本事。”
这时，刘教授走了过来：“瞿阿姨，羽叔叔，你们来了。朗诵会明天就开始了，你的稿子准备得怎么样了？”
“准备好了。”瞿月华拿出稿子，“就是有点紧张，怕念不好。”
“别怕，就像平时聊天一样就行。”刘教授鼓励道，“文学本来就是用来交流的，不是用来比赛的。”
羽希泉拍了拍瞿月华的肩膀：“我明天去给你加油，肯定能念好。”
第二天的诗词朗诵会办得很成功。瞿月华走上台，看着台下的老人们，还有坐在第一排的羽希泉，深吸一口气，开始朗诵《江城子》。她的声音不算洪亮，却带着真挚的情感，当念到“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时，台下不少老人都红了眼眶。
朗诵结束后，掌声雷动。羽希泉站起来，用力鼓掌，比自己获奖还开心。王桂英走过来，拍着瞿月华的手：“妹子，你念得太好了，我都听哭了！”
瞿月华笑着擦了擦眼角：“都是刘教授教得好。”
刘教授笑着说：“是你自己用心了。对了，我们打算成立一个诗词兴趣小组，每周活动一次，你愿意当组长吗？”
瞿月华愣了一下，有些犹豫：“我能行吗？”
“怎么不行？你对诗词有感情，又认真，肯定能当好。”羽希泉在旁边鼓励道。
看着大家信任的目光，瞿月华点了点头：“好，我试试！”
从老年大学出来，夕阳正美。羽希泉牵着瞿月华的手，慢慢走在回家的路上。“下周春游，咱们带点什么吃的？”他问。
“带点你做的酱牛肉，再买点水果。”瞿月华说，“灵佳说要带烧烤架，咱们可以在郊外烤串。”
“好啊，我来生火。”羽希泉笑着说，“以前在部队野营，生火我最拿手。”
瞿月华看着他眼里的笑意，忽然觉得，这五十年的婚姻，就像一场漫长的修行。前半生，他们在误解和妥协中磕磕绊绊；后半生，他们终于学会了倾听彼此的心声，学会了在墨香和诗词里，找到属于两个人的和解之道。
路过一家花店时，羽希泉停下脚步：“等一下。”他走进花店，不一会儿就拿着一束玉兰花出来，递给瞿月华，“昨天看到老年大学门口的玉兰开得好看，给你买一束。”
玉兰花的香气淡雅，像极了此刻的心情。瞿月华接过花，靠在羽希泉的肩上：“谢谢你。”
“谢什么，夫妻之间，本来就该这样。”羽希泉轻轻揽住她的腰，“以后咱们一起上课，一起练字，一起看诗词，好好过日子。”
夕阳把他们的影子叠在一起，长长的，暖暖的。风里带着玉兰花的香，还有墨香、书香，交织成一首关于晚年、关于和解、关于爱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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