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接通的瞬间，周围那片几乎要将她溺毙的、来自无数陌生男人的意识噪音洪流，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调低了音量，骤然推远，变成了模糊不清的背景杂音。
并非完全消失，但那种尖锐的、几乎要撕裂她神经的刺痛感减轻了。
取而代之的，是林砚舟那独特的、带着冰冷金属质感和压抑躁动的嗡鸣声，清晰无比地穿透一切，响彻她的脑海，像嘈杂电台中突然切入的单一频率广播。
【…接了？】
【…声音怎么这样？喘得这么厉害…病了？】
【…啧…麻烦…】
【…不对…背景音很吵…在外面？地铁里？】
【…这么早挤地铁？没开车？】
他的心声带着一种惯常的不耐烦和评判，却又糅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和关注？
苏茜死死攥着手机，指尖冰凉，手心里的汗几乎要让手机滑脱。她靠在拥挤车厢冰冷的金属壁上，努力汲取着那一丝透过听筒传来的、稳定而熟悉（尽管这熟悉让她心情复杂）的声波，大口喘息，试图平复过快的心跳和仍在嗡鸣的大脑。
“林…林总…”她声音嘶哑，带着劫后余生般的颤抖，几乎听不清自己的声音，“您…您说…”
现实里，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传来林砚舟一如既往冷澈平稳的嗓音，听不出任何情绪：“邮件收到了。方案整体可以，但第三章的數據模型需要微调，风险权重系数设置过于理想化。”
【…脸色是不是还很白？】
【…挤地铁不舒服也不知道打车？穷？】
【…第三章那个系数…确实有问题…得改…】
【…但也不是什么大问题…邮件说就行…打什么电话…】
苏茜听着他公事公办的批评和他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碎碎念，一种极其荒谬的安心感竟油然而生。
至少……他的声音是单一的，目标明确的。比那一片混沌的、充满恶意或琐碎欲望的噪音丛林要好得多。
“好…好的，林总…”她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些，“我回去就…就调整系数…”
【…回去？现在去哪？不上班？】
【…声音还是虚的…真不舒服？】
【…关我什么事…】
【…但项目不能耽误…】
“下午三点前，”林砚舟的声音依旧冰冷，语速甚至加快了些，像是在赶走什么不必要的思绪，“把修改后的版本发我。”
【…三点…应该够她休息一下…】
【…啧…我管她休不休息…】
【…赶紧挂了吧…吵…】
“嗯…三点前…一定…”苏茜忙不迭地应下。
电话那头又沉默了一下，似乎犹豫着什么。
【…要不要问…】
【…多事…】
【…挂了。】
“嗯。”最终，他只是冷淡地应了一个字，随即干脆利落地结束了通话。
嘟…嘟…嘟…
忙音响起。
那清晰而稳定的“独奏”频道骤然中断。
下一秒——
“轰！！”
被暂时压制推远的、来自整个车厢的庞大意识噪音，如同溃堤的洪水，瞬间再次咆哮着涌了上来！以更加凶猛的气势，狠狠冲撞着苏茜毫无防备的大脑！
【…踩我脚了傻逼！】
【…这通电话真能装…还林总…】
【…屁股又蹭过来了…烦…】
【…她好像要吐了？离远点别溅我身上…】
【…早餐吃的啥味真大…】
【…领导发的傻逼邮件看到了没…】
【…旁边这妞腿真长…可惜脸白了点…】
【…想放屁…憋住…】
成千上万条琐碎、抱怨、恶意、欲望的念头交织成一片震耳欲聋的、无法理解的交响乐，疯狂地撕扯着她的神经！
“呃啊——！”苏茜发出一声极其痛苦的短促呻吟，手机彻底从汗湿的手中滑落，“啪”地一声掉在脚下（幸好没摔坏），她则猛地弯腰捂住耳朵，额头死死抵住前面乘客冰冷的背包，整个人蜷缩起来，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太吵了！太乱了！太多了！
像有无数根钢针同时刺入她的太阳穴，疯狂搅动！
恶心感强烈地涌上喉咙，她干呕了几下，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生理性的泪水被逼出眼眶。
周围的人群因为她突兀的动作而稍微骚动了一下，投来更多疑惑、嫌弃或漠不关心的目光和心声。
【…干嘛呢？犯病了？】
【…别挤啊大姐…】
【…离我远点…】
【…是不是癫痫？】
她听得到！每一句都听得到！连同那些表面关切底下隐藏的不耐和厌恶！
世界变成了一场酷刑。每一秒都是煎熬。
她恨不得立刻昏死过去。
就在她意识几乎要涣散，被这片噪音彻底吞噬的瞬间——
口袋里的手机，又震动了一下。
不是电话，是短信提示音。
很短促的一声。
但就是这一声微弱的震动，像一根细小的针，再次短暂地刺破了那片喧嚣的噪音幕布。
她猛地喘过一口气，像是濒死的人抓到了一点微薄的空气。
她颤抖着，艰难地弯腰，捡起地上的手机。
屏幕亮着，显示有一条新短信。
发件人——林砚舟。
内容只有言简意赅、符合他风格的两个字：
【地址。】
苏茜愣住，一时没反应过来。
而几乎是在看到这两个字的同时，那清晰冰冷的嗡鸣声再次强势地、 albeit微弱地，穿透背景噪音，敲击着她的鼓膜——
【…公司地址发我。】
【…算了。】
【…麻烦。】
【…下午让人送杯咖啡过去。】
【…项目不能耽误。】
【…只是为了保证项目进度。】
苏茜：“……”
她看着那条没头没脑的“地址”，再听着他脑子里那一连串自我解释、自我否定、最终归结到“项目进度”上的内心独白……
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到极点的情绪涌上心头。
荒谬，想笑，又有点……莫名的酸涩。
他是在……变相地关心她？用这种极其别扭、极其林砚舟的方式？
这个念头本身，就比她听到的那些限制级心声更让她觉得不可思议。
而更不可思议的是，当他这纠结的、冰冷的、带着独特频率的心声再次响起时，周围那片庞大的、可怕的噪音交响乐，似乎……又减弱了一些。
仿佛他的声音，成了一个锚点，一个她能勉强抓住、不至于被混乱洪流彻底卷走的浮木。
地铁到站，机械的女声报着站名，车门打开，涌入更多的人流。
喧嚣加倍。
苏茜却紧紧握着手机，看着屏幕上那两个字，像是握着一道莫名其妙的护身符。
噪音依旧。
痛苦依旧。
但好像……稍微能喘口气了。
她慢慢地、慢慢地首起身，靠在依旧拥挤的车厢壁上，闭上眼睛，不再试图去理解或抵抗那些庞杂的噪音，而是将全部注意力，努力聚焦于脑海中那断断续续、却始终存在的、属于林砚舟的冰冷而纠结的独奏。
他的独奏，成了这片不可说交响乐中，唯一能让她保持清醒、不至于彻底疯狂的……救赎音符。
尽管这救赎本身，也充满了各种让她头皮发麻的潜在危险。
地铁轰鸣着，驶向下一站。
她的地狱，和那根危险的稻草，一同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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