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茜几乎是飘着回到公司的。
脚下的地毯软得不像话，踩上去深一脚浅一脚，像踩在云端，或者某种不真实的、即将坍塌的泡沫上。怀里那份被批得狗血淋头的方案书沉甸甸的，硌着她的肋骨，提醒她刚才发生的一切并非噩梦。
而是比噩梦更荒诞离奇的现实。
电梯镜面映出她苍白失措的脸，眼下的乌青清晰可见。她死死盯着镜子里的自己，试图找出一点中邪或者精神分裂的迹象。
没有。除了像个被吓破胆的兔子。
“又碰壁了？早跟你说林阎王名不虚传，他那关就没几个能过的！”合伙人周姐端着她万年不变的枸杞保温杯，从工位探出头，一看苏茜那魂飞天外的德行，白眼首接翻到天花板，“瞧你这点出息！一个甲方就把你蹂躏成这样了？”
苏茜张了张嘴，喉咙干得发不出声音。
她该怎么形容？
说林砚舟不仅用语言蹂躏了她的专业尊严，还用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精神污染了她？
说他那张性冷淡的冰山脸底下，藏着一个恨不得把她按在会议桌上这样那样的火热灵魂？
她说不出口。任何一个字都像在犯罪，或者宣告自己该进精神病院了。
“没事，”她最终挤出一点气音，把自己摔进办公椅，电脑屏幕幽幽亮起，映着她茫然的脸，“就是…有点累。”
“累就对了！乙方狗的福报！”周姐拍拍她肩膀，语气沧桑，“赶紧的，林总提了什么修改意见？趁热打铁，今晚接着干！”
修改意见？
苏茜眼前瞬间闪过林砚舟那张毫无波澜的冷脸，和他脑子里那些奔腾不休的虎狼之词。
【缺乏新意，逻辑混乱，数据支撑薄弱。】
VS
【…咬嘴唇的样子…啧…可爱…想亲哭…】
冰与火在她颅内疯狂交织对撞。
她猛地捂住额头，呻吟一声：“……他说…所有部分都不行。”
“所有？！”周姐声音拔高八度，随即又强行压低，咬牙切齿，“这龟毛怪！他是不是故意找茬？知不知道我们为这破方案掉了多少头发？！”
苏茜苦笑。她现在宁愿林砚舟只是单纯找茬。
至少那还在正常人类的认知范围内。
一下午，苏茜对着电脑屏幕，一个字都敲不出来。
文档光标无情地闪烁着，像在嘲笑她的无能为力。屏幕上密密麻麻的字开始扭曲变形，最后都幻化成了林砚舟那张脸——冰冷的，禁欲的，薄唇一张一合，吐出刻薄的评价。
然后下一秒，那副冰冷表象就像玻璃一样碎裂，露出底下汹涌的、滚烫的、几乎能将她灼伤的真实欲念。
她甩甩头，试图把那些惊世骇俗的声音驱逐出去。
无效。
它们像附骨之蛆，牢牢盘踞在她脑海里，甚至开始自动循环播放。
【…哭了肯定更带劲…】
【…按在桌上…】
【…腰…啧…】
苏茜崩溃地抓过旁边的冰美式，狠狠灌了一大口。冰冷的苦涩液体滑过喉咙，暂时压下了些许燥热和混乱。
她必须做点什么验证一下。
这到底是她加班加到神经错乱产生的幻觉，还是…这个世界真的疯了？
颤抖着手，她点开了搜索引擎，输入：“突然能听到别人内心声音怎么办？”
跳出来的结果不是精神分裂症临床表现，就是什么“心灵感应入门指南”的中二网页。
她不死心，又输入：“如何判断自己出现幻听？”
症状：听见不存在的声音，尤其是评价性、命令性的内容……
苏茜盯着那行字，后背发凉。林砚舟那些想法，算评价…还是命令？
就在她对着屏幕疑神疑鬼时，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
一条新邮件提醒。
发件人：林砚舟。
苏茜的心跳瞬间飙上一百八，手指冰凉地点开。
邮件正文极其简短，和他的人一样，吝啬到没有一个多余的字。
“苏小姐，请于今晚八点前，将修改后的方案框架发我邮箱。”
公事公办的语气，冰冷的指令。
没有任何异常。
苏茜盯着那行字，几乎要说服自己会议室里的一切只是她的臆想。
然而，几乎是同时，那该死的、只有她能听见的嗡鸣声再次突兀地炸响！
【…最好准时…别耽误我晚上回去…想她…】
【…啧…也不知道会不会又咬嘴唇…头发好像有点乱…摸起来…】
苏茜：“……”
她猛地扣下手机，屏幕砸在桌面上发出“啪”一声脆响，引得周围同事侧目。
“茜茜，你没事吧？”旁边工位的小米探头问。
“没、没事！”苏茜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手指颤抖地重新拿起手机。
邮件正文依旧冰冷无情。
可她脑子里回荡的那些……
晚上回去想谁？
想她？！哪个她？！
还有头发…摸起来……
苏茜的目光不受控制地飘向自己今天因为匆忙而随手扎的松散丸子头。
一股极其诡异的感觉顺着脊椎爬上来，让她头皮发麻。
这不是幻觉。
她真的…能听见林砚舟脑子里正在想的东西！
而这个表面上一丝不苟、严厉苛刻、仿佛没有人类感情的甲方爸爸，此刻，正在他的顶级办公室里，对着电脑屏幕，脑子里疯狂想着…摸她的头发？！
世界观正在以每秒八百米的速度崩塌重组。
她深吸一口气，再深吸一口，试图冷静。
然后，她做了一个大胆的、近乎作死的决定。
她重新点开邮件回复界面，指尖颤抖着，敲下一行字。
“好的林总，我会准时发送。另外，关于数据支撑部分，您是否有更具体的指向？或许我需要当面向您请教一下细节？”
发送。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
她在试探。
试探他公事公办的表象下，那汹涌的暗流会如何回应。
邮件发出去不到十秒。
己读。
对方正在输入…
苏茜屏住呼吸，眼睛死死盯着屏幕。
漫长的，几乎有一个世纪那么久的十几秒后。
冰冷的回复弹了出来。
“不必。邮件沟通即可。”
几乎是这条邮件送达的瞬间，那嗡鸣的、躁动的、带着电流杂音的心声再次席卷而来，力度之大，几乎掀翻她的天灵盖——
【…见什么面！见了面还怎么工作！光想着怎么…】
【…操…她是不是在暗示什么…】
【…不行…得忍住…会吓跑…】
苏茜看着屏幕上那句“不必。邮件沟通即可”，再听着脑子里那一连串激烈挣扎、自问自答、几乎要崩断的内心咆哮。
她缓缓地，缓缓地靠向椅背。
目光放空，看向办公室窗外灰蒙蒙的天空。
现在她确定了。
两件事。
第一，她没疯。
第二——
这位林总，脑子里的东西，可比他表现出来的，要精彩、火热、且见不得人…太多了。
她的甲方，是个表里不一到极致的…闷骚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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