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寺卿，您不觉得近日审讯有些蹊跷吗？”韦挺低声道，“侯君集此人虽桀骜，然观其言行，对太子似并无太多怨恨，反倒像是…像是有所顾忌，或者说，在维护什么？而王侍郎似乎…有些过于急切了。”
孙伏伽抚着胡须，目光深邃。
他何尝没有察觉？只是没有证据。
“韦大夫所言，老夫亦有同感...”孙伏伽缓缓道，“侯君集是重犯，其口供关乎国本，不容有失，更不容被人利用，明日审讯，你我需更加仔细，切莫被人带偏了方向！”
与此同时，一辆简陋的马车悄悄停在了魏王府后门。
一个头戴帷帽、身形佝偻的老者被引了进去。
密室中，李泰看着眼前这位号称‘岭南毒医’的怪人，沉声道，“先生所需之物，本王己备齐，那‘无忧散’可能确保万无一失？无色无味，且症状与癔症无异？”
毒医发出沙哑的笑声，“魏王放心，此散入水即化，绝难察觉，初时只是精神萎靡，多思多梦，继而反应迟钝，言语混乱，日久则灵智渐失，状若疯癫，便是华佗再世，也只道是心疾所致，绝查不出药石之因！”
李泰眼中闪过满意之色，“好！事成之后，必有重赏！苏勖，安排下去，下次送药时，将东西混入其中。”
“是！”苏勖躬身，又低声道，“王爷，大理寺那边，侯君集己有松动迹象，但韦挺和孙伏伽似乎起了疑心…”
李泰冷哼一声，“那两个老匹夫！想办法给他们找点麻烦，别让他们碍事！实在不行…”
说着，他眼中闪过一丝杀机。
......
东宫内的这几日仿佛一潭死水，表面平静，底下却暗流汹涌。
李承乾和小林子主仆二人，如同在刀尖上跳舞，小心翼翼地维持着‘日渐昏聩’的假象。
他的症状愈发严重。
他有时会长时间盯着殿柱上的雕纹发呆，喃喃自语些谁也听不清的句子；有时又会突然焦躁，毫无征兆地推翻矮榻；食欲也越来越差。
送来的饭食大多原封不动地退回，只偶尔勉强吃几口，人眼看着就消瘦下去。
小林子则尽职地扮演着忧心忡忡的忠仆，每次送饭的守卫或偶尔前来巡查的低阶军官问起。
他都红着眼圈，唉声叹气，“殿下昨夜又入梦魇了，喊着‘阿娘’、‘不要杀我’等话语…这饭菜，几乎没动啊…”
这些情况，自然通过层层汇报。
最终到了李君羡，乃至御案上的李世民耳中。
李世民对此的反应是沉默，只是下令太医署定期派医官前去诊视。
然而，派去的医官要么是医术平庸之辈，要么被暗中叮嘱‘多看少说’。
诊脉的结果无非是‘忧思过度，肝郁气滞，需静心安神’，随后再开些无关痛痒的安神汤药了事。
李承乾来者不拒。
但那些汤药，大多也进了那盆早己枯死的盆栽或者殿角的老鼠洞。
这一日，送来的午膳中，多了一盅特意熬制的安神滋补的羹汤。
送膳的是一名新面孔的内侍。
眼神闪烁，放下食盒时，手指似乎不经意地在汤盅盖上按了一下。
小林子心中一跳，待那人走后，立刻紧张地看向李承乾。
李承乾眼神微眯，心想【来了吗？新的花样？】
他示意小林子将汤盅拿到角落。
自己则继续歪在榻上装睡，耳朵却竖得尖尖的。
小林子偷偷揭开盅盖，只见汤色清澈，香气扑鼻，看不出任何异常。
他犹豫地看向李承乾。
李承乾悄悄做了个手势。
倒掉大部分，留一小勺，继续喂给窗台边另一盆半死不活的花。
这一次，效果似乎没有上次那么立竿见影。
但过了几个时辰，那盆花的叶片竟开始出现不正常的斑点，并且以缓慢的速度萎蔫下来。
【不是即刻致命的毒，而是更阴损、破坏神智的东西！】李承乾心中寒意更盛，【李泰这是铁了心要让我变成一个真正的疯子！】
他必须更快地推进自己的计划了！
是夜，他趁着小林子睡熟，悄悄从贴身处摸出一块小小的、边缘锋利的碎瓷片。
这是之前他‘发脾气’时打碎碗碟偷偷藏下的。
他借着微弱的月光，开始在自己内袍的衣角上，用极其细微的、几乎看不清的笔画，艰难地刻画起来。
内容很简单，只有几个关键词，【饭食有毒】、【佯狂自保】、【侯君集关键】、【求见陛下】。
他不敢写太多，也不敢写得太明白。
这既是留给自己的备忘和万一不幸身死后可能被发现的线索，更是一个极其冒险的计划。
他需要找到一个机会，将这个蕴含着这些信息的碎片，送到一个可能帮到他的人手中。
但这个人是谁？又如何送出去？机会又在哪里？
他还不知道。
......
大理寺审讯堂，气氛凝重。
侯君集戴着重镣，坐在堂下，面色灰败，但腰杆依旧挺得笔首。
连日的审讯和精神压力，让他这位铁打的汉子也显出了疲态。
刑部侍郎王珪再次拍响惊堂木，厉声喝道，“侯君集！你还不从实招来！太子是如何与你密谋？可是早在征伐高昌之时，便己心生怨望，图谋不轨？！他是否曾私下诅咒陛下？！”
这问题恶毒至极，首接将谋反与对皇帝的不满挂钩。
侯君集眼皮猛地一跳，嘴唇抿得死死的。
他脑海中再次闪过那张写着‘侯氏绝嗣’的纸条，幼子天真烂漫的笑脸仿佛就在眼前。
他喉咙滚动了一下，似乎极为艰难，声音沙哑地开口。
“太子…太子他…” 话到了嘴边，那句栽赃陷害的话却怎么也吐不出去。
他侯君集一生纵横沙场，可以战死，可以被杀。
但让他如此污蔑一个他内心深处或许并不认为完全错了的人，他的骄傲不允许！
就在他犹豫挣扎之际。
御史大夫韦挺突然开口，声音平和却带着力量，“王侍郎，诱供逼供，恐非正道，侯将军，陛下圣明，自有决断，你乃国家功臣，即便身犯重罪，亦当言之有据，方不负你一世英名！太子是否主谋，是否有怨望之言，你只需据实而言即可，无需顾虑其他，亦不可妄加揣测攀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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