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陈默的神经，每一次探照灯扫过，墙上那扭曲符号的影子便被瞬间拉长，又骤然缩短，如同活物在呼吸。
陈默不敢睡。
老头断续的鼾声、隔壁永不疲倦的撞墙声、远处偶尔飘来的啜泣……所有声音都变成了背景里令人毛骨悚然的白噪音。陈默死死盯着天花板上一块深色的水渍，把它想象成星空，想象成任何能让他逃离此地的东西。
但白天被迫吞下的药片开始发挥效力。一股沉重的、无法抗拒的困意如同潮水般涌上，拉扯着陈默的眼皮。陈默的意识开始模糊，他的视野里的水渍开始旋转、变形。
挣扎是徒劳的。
那股力量蛮横地拽着陈默，沉向无底的黑暗。最后看到的，是又一次扫过的探照灯光，冰冷地掠过对面床上那床厚重的、纹丝不动的被子。
……
嘀嗒。嘀嗒。嘀嗒。
一种规律到令人心烦意乱的声音。
不是水龙头漏水，更像是……某种机械秒针精准走动的声音，密集得可怕。
陈默猛地睁开眼。
不是精神病院冰冷的天花板。
头顶是惨白一片的LED灯板，发出高频的、几乎听不见却又无处不在的嗡鸣，刺得人眼睛发酸。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空调冷气混合着廉价地毯螨虫和几十人汗液的味道。
陈默正坐在一张窄小的办公桌前，屁股下是硌人的转椅。面前是一台老旧的液晶显示器，屏幕上闪烁着一个复杂的Excel表格，密密麻麻的数字和图表看得人头晕眼花。
这是……哪里？
陈默茫然西顾。
这是一间巨大的开放式办公室，挤满了密密麻麻的格子间，一眼望不到头。每个人都埋着头，键盘被敲得噼里啪啦作响，速度快得惊人，几乎没有间断。没有人说话，没有人抬头，只有一片死寂中疯狂敲击键盘的声音，和那无处不在的、催命般的嘀嗒声。
陈默低头看向自己。
他身上穿的还是那套粗糙的蓝色病号服，在一片西装、衬衫的海洋里显得格格不入，滑稽又刺眼。
幻觉？梦？药效太强了？
“079！发什么呆！”
一个尖利刺耳的声音突然在陈默耳边炸开，吓得陈默差点从椅子上弹起来。
一个穿着紧绷西装套裙、妆容精致却掩不住眉间深刻戾气的女人正站在陈默旁边，双手叉腰，涂着鲜红指甲油的手指几乎要戳到陈默脸上。她的工牌上写着：项目经理，Amy。
“报表呢？三分钟前就该发到我的邮箱了！全组就等你一个人！你知道因为你延迟这三分零七秒，整个项目进度要滞后多少吗？损失你承担得起吗！”她唾沫横飞，声音又急又厉，像一把冰冷的锉刀刮擦着陈默的耳膜。
陈默张了张嘴，想解释，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还愣着！快做！今天不把这些数据核对完，不准下班！”她猛地一拍陈默的桌子，震得显示器都晃了晃，“公司不养闲人！完不成就滚蛋！”
她踩着高跟鞋，咔哒咔哒地走了，那声音精准地合上了背景音里那催命的嘀嗒声。
陈默浑身冰凉，手指僵硬地放在键盘上。表格里的数字像蚂蚁一样乱爬，陈默根本看不懂这都是什么。他要做什么？核对？怎么核对？
陈默看向旁边格子间。
一个面色惨白、眼窝深陷的年轻男人正以非人的速度敲着代码，眼珠几乎不转，死死盯着屏幕，嘴唇因为快速默念而微微颤动。他似乎察觉到了陈默的目光，猛地转过头，眼神里没有任何人类的情感，只有一种极度的焦虑和警惕。
“看什么看！想偷懒也别连累我！”他压低声音恶狠狠地说，然后又猛地扎回屏幕前，敲击声更加密集疯狂。
陈默的心沉了下去。
这不是梦。梦里的恐惧没有这么具体，这么冰冷……这么真实。
陈默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回屏幕，试图去理解那些天书般的公式和链接。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那嘀嗒声越来越响，越来越急促，像锤子一样砸在陈默的太阳穴上。
脖子开始酸痛，眼睛干涩发胀。空调冷气吹得陈默的胳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不知道过了多久，陈默感觉才只看了几行数据。抬起头，想喘口气。
“啪！”
头顶的灯突然全部熄灭了一半，办公室陷入一种更压抑的昏沉状态。墙上的电子钟显示：20:00。
没人动。键盘声依旧疯狂。
又过了仿佛一个世纪，电子钟跳到了22:30。
陈默的腰己经僵首，胃里空空如也，饿得发慌。眼皮重得像灌了铅。
终于，那个叫Amy的女人又出现了，拍着手：“好了！今天大家表现不错！现在，加班到凌晨两点的可以领夜宵券，免费泡面一碗！要吃的过来登记！”
一阵轻微的骚动，一部分人麻木地起身排队。另一部分人则像没听见一样，继续埋头工作。
陈默饿得前胸贴后背，泡面的诱惑变得无比巨大。陈默跟着人群挪过去。
快到陈默的时候，Amy瞥了陈默一眼，皱起眉：“079？你的工作量达标了吗？就想吃泡面？回去！干完了再来！”
排在陈默后面的人立刻用一种怨毒的眼神盯着陈默，仿佛陈默挡了他们的生路。
陈默僵在原地，羞耻和饥饿感烧灼着他的胃。
“滚开！”后面的人不耐烦地推了陈默一把。
陈默踉跄着回到座位，看着那碗碗冒着热气的泡面被端走，胃里的灼烧感更厉害了。
绝望开始蔓延。
陈默必须做完，必须离开这里！
陈默埋下头，不管不顾地对着键盘胡乱敲打起来，试图把那些该死的数字填进去。屏幕上的表格似乎永无止境，翻完一页还有一页。
时间失去了意义。只有嘀嗒声、键盘声、和心脏在胸腔里疲惫挣扎的跳动声。
突然，屏幕猛地一跳，变成一个巨大的红色弹窗！
【错误！数据校验失败！存在逻辑冲突！请立即修正！剩余时间：00:00:59】
倒计时开始！58！57！
冷汗瞬间冒了出来。修正？怎么修正？哪里错了？
陈默手忙脚乱地乱点，试图关闭弹窗，却毫无作用。
倒计时像死神的脚步，一秒一秒逼近。
30！29！
Amy的身影出现在办公室尽头，正冷冷地看着陈默这边。
15！14！
旁边那个男同事发出了幸灾乐祸的低笑。
5！4！3！
陈默绝望地一拳砸在键盘上！
2！1！
【时间到。惩罚执行。】
红色的文字烙印在屏幕上。
下一秒，陈默坐着的转椅猛地向下疯狂坠落！
仿佛电梯断了缆绳！失重感狠狠攫住陈默的心脏！
“不——！”
陈默惨叫出声，猛地向上弹起，额头砰一声撞在冰冷坚硬的金属上！
剧痛让陈默瞬间清醒。
黑暗。酸臭的空气。冰冷的铁架床。
陈默急促地喘息着，浑身被冷汗湿透，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窗外，探照灯的光束缓慢扫过。
陈默还躺在精神病院硬梆梆的床板上。刚才……是梦？
可额头上撞出的包真实地疼着，喉咙因为最后的惨叫而干涩发痛，那种极度的饥饿感和疲惫感依旧残留在陈默身体的每一寸肌肉里，冰冷而真实。
那嘀嗒声，那键盘声，那女人尖利的斥骂，那坠落的失重感……清晰得令人窒息。
陈默颤抖着摸向自己的手指，仿佛还能感受到疯狂敲击键盘后的酸胀。
旁边的老头翻了个身，嘟囔了一句梦话，含混不清，却让陈默汗毛倒竖：
“……又一个……流水线……启动咯……”
靠窗的那张床，依旧毫无声息，被子蒙得严严实实。
陈默蜷缩起来，抱住依旧饥饿灼烧的胃，在冰冷的黑暗里瑟瑟发抖。
那不是梦。
那绝对……不是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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