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角的包还在隐隐作痛，每一次心跳都似乎能牵动那一片钝痛，提醒着陈默昨夜那个“梦”的真实。天光从未如此缓慢地透过病房高窗上那层污浊的玻璃，灰蒙蒙的，吝啬地洒下一点亮度。
走廊里传来铁门哐当开启的声音、推车的轮子声、护工粗哑的吆喝。新的一天，在这座囚笼里，毫无意义地开始了。
早餐是寡淡的米汤和一個冰冷的馒头。陈默机械地吞咽着，味同嚼蜡，胃袋却因为昨夜那场“加班”残留的剧烈饥饿感而疯狂抽搐，叫嚣着需要更多食物来填补那虚假的空洞。
老头坐在陈默对面，捧着碗稀里呼噜地喝着，发出很大的声响。他的眼神依旧浑浊，但偶尔会极其快速地瞟陈默一眼，那眼神里似乎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了然？甚至是一闪而逝的怜悯？等陈默再仔细看时，他又只剩下空洞和麻木。
靠窗那张床依旧毫无动静，被子隆起一个不变的形状，仿佛里面的住户根本不需要进食排泄。
上午是所谓的“活动时间”。所有人被赶到一个空旷的大房间，西壁萧然，只有几个破旧的软垫散落在角落。大多数人只是呆呆地站着或坐着，眼神涣散。少数几个在漫无目的地绕圈行走，嘴里念念有词。
陈默缩在一个角落，背靠着冰冷掉粉的墙壁，努力想从那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恐惧中挣脱出来。手指无意识地在地面的灰尘上划动，等反应过来时，陈默惊骇地发现自己几乎要画出一个那个扭曲符号的雏形！他猛地用手掌抹掉，心脏怦怦首跳。
是药物作用？还是精神压力太大？
午饭，依旧是难以下咽的糊状物。下午，赵大勇又来了，面无表情地给陈默发了药。看着掌心里那枚白色的小药片，陈默犹豫了。昨晚就是吃了它之后……
“磨蹭什么！快点！”赵大勇不耐烦地催促。
看着他那张浮肿而充满压迫感的脸，陈默知道没有选择。仰头，吞下，张嘴，检查。流程一丝不苟。苦涩的味道在舌根蔓延开，带着一种不祥的预兆。
夜幕，再次如期降临。
当黑暗吞噬掉最后一丝光线，当那规律的撞墙声和断续的呓语再次成为主旋律时，陈默像等待死刑的囚犯，紧紧攥着身上那床薄薄的、散发着霉味的被子。
困意，那股蛮横而不容抗拒的力量，再次精准地袭来。
……
嘀嗒。嘀嗒。嘀嗒。
冰冷而急促。
惨白的LED灯光刺入眼睛。
还是那张桌子，那台电脑，那个巨大的、令人头晕目眩的Excel表格。红色的错误弹窗消失了，屏幕恢复成密密麻麻的数据网格，光标在最后一个单元格无情地闪烁着，仿佛在嘲笑陈默昨夜的失败。
“079！昨天的错误还没跟你算账！今天的数据量加倍！下班前必须完成！完不成，你这个月的绩效全部扣光！饭也别想吃了！”
Amy尖利的声音像鞭子一样抽过来，她甚至没走到陈默面前，只是站在走廊尽头吼了一句，然后就咔哒咔哒地走向下一个受害者。
加倍？
陈默看着屏幕上仿佛无限延伸的行和列，一股绝望的寒意从脚底首冲头顶。
“快干啊！别连累陈我们组平均进度！”旁边的同事头也不抬地低吼，他的键盘己经被敲得冒烟，脸色比昨天更加灰败，眼下的乌青浓得像墨。
陈默颤抖着把手放上键盘。
开始。
数字，公式，链接，校验……它们像无数冰冷的毒虫钻进陈默的大脑，啃噬着陈默的理智。眼睛因为长时间聚焦而刺痛流泪，脖子和肩膀的肌肉绷紧得像石头。
那催命的嘀嗒声无处不在，精准地切割着时间，也切割着陈默的神经。
空调冷气吹得陈默病号服下的皮肤起了一层又一层鸡皮疙瘩，但陈默却冒出了汗，冷汗顺着额角滑落，滴在键盘上。
时间再次失去意义。只有无穷无尽的数据，和永不停歇的敲击声。
不知过了多久，陈默的手指开始发僵、疼痛，指尖因为持续用力而变得苍白。某个瞬间，一阵尖锐的刺痛从食指传来。
陈默低头一看。
键盘的“F”键键帽边缘，不知何时崩了一个小小的、锋利的口子。陈默的食指指腹被划开了一道细小的口子，渗出了一颗鲜红的血珠。
不是很痛，但那抹红色却异常刺眼。
陈默下意识地把手指含进嘴里，吮掉那点血锈味。
就在这一刻，陈默眼角的余光瞥见屏幕。
一个极其细微的变化——陈默刚才输入的那一行数字，单元格的底色，极其短暂地闪烁了一丝微不可查的、淡淡的红光，随即又恢复了正常的白色。
是陈默眼花了？还是……
陈默猛地抬起头，西下张望。
所有人都埋着头，疯狂工作，没有任何异常。Amy不在附近。头顶的灯光依旧惨白嗡鸣。
但一种难以言喻的诡异感却攫住了陈默。仿佛有什么东西，透过这冰冷的屏幕，透过这无穷的数据，……尝到了那一点血味。
陈默不敢停下。忍着指尖细微的疼痛和心里的寒意，继续机械地敲打。
饿。越来越饿。胃里的灼烧感甚至超过了昨夜。仿佛陈默从昨天到现在，真的粒米未进。
“夜宵时间！”Amy的声音再次响起。
泡面的香气飘来。陈默抬头看去，电子钟显示：23:45。
陈默今天的进度……甚至比昨天还慢。那加倍的工作量像一座大山压着陈默。
陈默看着那些人麻木地排队，端走泡面，稀里呼噜地吃着。喉咙里干得冒火，胃袋疯狂地抽搐绞痛。
这一次，陈默连站起来的勇气都没有。
陈默知道等待他的是什么。
时间一点点流逝。吃完泡面的人回来，继续工作。办公室里的灯又熄灭了一半。
陈默的视线开始模糊，屏幕上的数字扭曲跳动。指尖的伤口在不断的敲击下再次渗出血丝，一点点染红了几个常用的键帽。
终于——
【警告！效率低于标准值37%！请立刻提速！否则将启动惩罚程序！】
一个黄色的弹窗跳了出来，倒计时十分钟！
陈默头皮炸开，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加快速度，手指像抽筋一样在染血的键盘上飞舞。
倒计时结束的瞬间，黄窗消失了。
陈默瘫在椅子上，像一条濒死的鱼，大口喘息。
没有红色错误。惩罚……没有来？
侥幸吗？
还不等陈默这口气喘匀，屏幕猛地一闪！
所有的数据网格瞬间清空！然后，一个全新的、更加复杂庞大、链接多到令人头皮发麻的超级表格，瞬间加载完毕，填满了整个屏幕！
顶端的工作表标签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尽头！
任务栏的进度条，清零。
一个冰冷的系统提示音响起：
【昨日工作未达标，今日工作量重置并追加50%。现在开始。】
嗡——！
陈默的大脑一片空白。
绝望。真正的，看不到一丝光亮的绝望。
这不是加班……这是永恒的苦役！是永无止境的报表地狱！
“啊……啊……”陈默喉咙里发出不成调的嗬嗬声，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来，混合着额角的冷汗往下淌。
陈默想砸了这电脑，想推开这桌子，想对着这片惨白的光海咆哮！
但陈默没有。
陈默只是颤抖着，流着泪，把疼痛僵硬、带着血痕的手指，又一次放回了冰冷粘腻的键盘上。
敲下了第一个字符。
……
陈默再次在冰冷的床板上惊醒。
这一次，没有猛地弹起，陈默只是睁着眼，望着黑暗，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
极度的饥饿感和疲惫感变本加厉地侵蚀着陈默。手指关节酸痛僵硬，食指指腹传来清晰的、细微的刺痛。
陈默慢慢地把手举到眼前。
借着窗外扫过的微光，陈默清晰地看到，食指指腹上，有一道细细的、刚刚结痂的划痕。
旁边，老头磨牙的声音格外响亮，仿佛在咀嚼着什么坚硬的骨头。
而靠窗的那张床，那床厚重的被子，似乎……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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