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上那场突如其来的风暴,如同腊月里最凛冽的寒风,瞬间刮遍了长安城的每一个角落。皇帝毫不留情的申饬和那句“以结党营私、窥伺神器论处”的警告,让所有蠢蠢欲动的心思都不得不暂时蛰伏起来,整个朝廷陷入一种诡异的平静之中。
然而,这平静之下,却是更深的不安与揣测。陛下对魏王态度的微妙转变,以及那异常强硬的延迟立储的态度,像一团迷雾,笼罩在众人心头。
这股寒意,自然也毫无阻隔地吹进了宫廷深处。
立政殿内,炭火烧得暖融,却似乎驱不散那股无形的低气压。长孙皇后逝后,后宫事务虽由几位妃嫔协理,但真正的暗流与风向,依旧敏感地围绕着皇帝和几位成年皇子转动。
往日里,因着魏王李泰圣眷正浓,其生母韦贵妃宫中自然是门庭若市,巴结讨好者络绎不绝。韦贵妃本人,虽不算张扬,但眉宇间也难免带着几分母凭子贵的矜持与疏朗。
然而这几日,韦贵妃明显感觉到了一些不同。
往日里时常来“闲话家常”、变着法儿打听陛下心意或魏王动向的妃嫔们,来得少了。即便来了,言语间也多了几分谨慎和闪烁,不再像从前那般热络地提及魏王的“贤德”与“盛宠”。
宫中负责采办公务的内侍监,前来回话时,态度依旧恭敬,但那恭敬中,却少了几分以往的殷勤备至,多了几分公事公办的疏离。甚至连份例内的用度,查验得都比往日更加仔细几分。
一种无声的冷淡和观望,如同悄无声息的潮水,慢慢浸染过来。
这日,韦贵妃按制前往两仪殿问安。她刻意打扮得素雅得体,既不显招摇,也不失身份。
殿内,李世民正批阅奏疏,听闻贵妃求见,只淡淡说了一个“宣”字。
韦贵妃步入殿中,依礼问安,声音温婉:“臣妾参见陛下。”
“嗯。”李世民并未抬头,目光依旧落在奏疏上,“贵妃有事?”
平淡的语气,听不出丝毫情绪,却让韦贵妃心中微微一沉。往日里,陛下虽也忙于政务,但总会抬头看她一眼,问上一两句起居。
她稳住心神,柔声道:“并无要事,只是见陛下连日操劳,心中挂念,特炖了一盏参汤送来,望陛下保重龙体。”
说着,示意身后的宫女将食盒奉上。
近侍太监接过食盒,检查后置于御案一角。
李世民这才抬眼瞥了那汤盅一眼,淡淡道:“有劳贵妃费心。放下吧,朕稍后用。”
话虽如此,他却并无立刻用的意思,目光又重新回到了奏疏上。
殿内一时陷入沉默,只闻朱笔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韦贵妃站在下方,只觉得一股无形的压力笼罩周身,让她有些无所适从。她试图找些话题:“近日天气愈发冷了,陛下还需注意添衣。听闻泰儿府上昨日也送了些皮料入宫,说是……”
她的话尚未说完,便被皇帝打断了。
“朕知道了。”李世民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结束意味,“贵妃若无事,便先退下吧。朕这里还有政务。”
韦贵妃所有的话都被堵在了喉间,脸上努力维持的温婉笑容僵硬了一瞬。她清晰地感觉到,那堵无形的、冰冷的墙,再次竖立了起来。
“……是,臣妾告退。”她压下心中的屈辱和不安,躬身行礼,缓缓退出了两仪殿。
走出殿门,冰冷的空气扑面而来,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回头望了一眼那紧闭的殿门,韦贵妃的脸色渐渐沉了下来。
陛下这态度,绝非寻常。是因为朝堂上那些人急于求成,触怒了陛下?还是……陛下对泰儿,真的生了嫌隙?
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感,悄然攫住了她。
而与韦贵妃宫中的冷清形成微妙对比的,是晋王李治生母杨妃的住处。
杨妃性情向来柔顺低调,不争不抢,加之李治年幼,以往宫中大小事务,她多是安静避在一旁。这些日子,她却隐约感觉到,投向她们母子的目光,似乎多了一些。
虽无人明言,但一些份例之外的关怀,内侍监回话时稍加细致的解释,甚至偶尔有其他位份较低的妃嫔前来走动时,言语间会不经意地提及晋王殿下“乖巧懂事”、“颇得陛下怜爱”……
这些细微的变化,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小石子,让杨妃在些许不安之余,又有些茫然。她谨守本分,并未因此而有任何张扬,反而更加深居简出,教导李治要更加恭敬谦卑。
她并不知道,这细微的变化,仅仅源于皇帝几次对李治看似随意的召见和那偶尔流露的、极其有限的耐心。但在宫廷这个最擅长放大和解读一切信号的地方,这一点点不同,己然足够引发诸多联想。
真正的寒意,远不止于妃嫔之间。
那些原本与魏王府往来密切、甚至在朝堂上为李泰发声或造势的官员,此刻更是如同惊弓之鸟。
皇帝的警告绝非虚言。那几名当庭被申饬的官员,虽未立刻被罢官夺职,却明显遭到了冷遇,手中权柄被悄无声息地分走,呈递的奏疏也常常石沉大海。其余观望者,更是噤若寒蝉,纷纷收敛形迹,不敢再与魏王府有过从甚密之举。
李泰明显地感觉到,自己似乎被一张无形的网孤立了起来。往日围绕在身边的赞誉和奉承,变得小心翼翼;那些曾信誓旦旦表示支持的“盟友”,也开始含糊其辞,甚至避而不见。
他试图通过编纂《括地志》来重新吸引父皇的注意,几次上表汇报进展,却只得到程式化的回复。他甚至让府中学士刻意将一些编书过程中遇到的“难题”和“考证”呈报,希望能引发讨论,换来的也只是礼部官员代笔的、干巴巴的嘉许,再无父皇亲自的指点与关切。
父皇的心,仿佛真的变成了一块捂不热的寒冰。
这种全方位的、无声的冷落和压制,比首接的怒斥更让李泰感到恐慌和愤怒。他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那个无论多么努力,都无法超越兄长嫡子身份阴影的时刻。
只不过,这一次,挡在他前面的,不再是那个病弱的太子,而是父皇那深不可测、冰冷坚硬的意志。
深宫寒意,无处不在。
它藏在皇帝平淡的语气里,藏在妃嫔闪烁的目光中,藏在官员谨慎的疏远里,也藏在魏王府那突然变得冷清的门庭之中。
这寒意,并非疾风暴雨,却能无声无息地渗透骨髓,冻结所有的野心和热望。
两仪殿内,李世民批阅完最后一本奏疏,揉了揉刺痛的眉心。近侍太监小心地端上那盅早己冰凉的参汤。
“陛下,韦贵妃送来的参汤……”
李世民瞥了一眼,淡淡道:“撤下去吧。”
“诺。”
汤被端走,如同那份被毫不留情拒绝的试探。
皇帝起身,走到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和又开始飘落的雪花。
他的手中,依旧无意识地着那只紫檀木盒。
这深宫的寒意,是他亲手布下的。
为了那个再也无法感受温暖的孩子。
也为了,不再让任何人,重蹈覆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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