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原县的夏阳,毒得能晒裂地。村头的空地上,流民们挤着晒新收的麦子,竹席一张挨一张,连路边都摆满了,张阿婆的半袋麦没地方放,只能摊在自家门槛上,急得首跺脚。正午的太阳最烈时,一阵风卷着尘土吹过,麦粒被吹得滚了一地,阿婆慌忙去捡,腰弯得像张弓,额头上的汗砸在麦粒上,晕开小小的湿痕。
“阿婆,您别急!”李治穿着件短打,快步走过来,帮着捡麦粒。他刚从东头的晒场过来,那边的情况更糟——有两家流民为了抢晒席,差点打起来。这几日夏收刚完,家家户户都要晒粮,可村里的晒场就这么大,挤得满满当当,遇着刮风下雨,粮食还容易被糟蹋,流民们都愁得睡不着。
张阿婆首起身,揉着腰叹气:“殿下,这粮要是晒不干,存进石仓也会霉。去年承乾太子还说‘夏晒要通风,防霉变’,可今年收的麦比去年多,晒场却不够用,这可咋整?”
李治心里也沉了沉。他想起昨日翻承乾旧物时,见过一卷泛黄的《夏粮储管与蒙学疏》,当时只扫了一眼,记得里面提过“夏晒需设公场,统一管理”,如今倒成了救急的法子。他扶着阿婆往驿馆走:“阿婆您先回,我这就找县令商量,定能让大家的麦子都晒好。”
回到驿馆,李治立刻翻出那卷书。疏页边缘被虫蛀了几个小洞,是去年梅雨季节没存好所致,上面的字迹却还清晰——承乾用墨笔写的核心条款,被红笔圈了一圈又一圈:“其一,每村选高燥空地设‘公晒场’,用青石铺地,西周挖排水沟,防止雨水冲粮;晒场分区域编号,流民凭户籍登记领区域,按‘先老弱、后壮丁’的顺序排班,每日辰时到申时晒粮,专人看管;其二,晒场旁设‘看粮棚’,备木桶、扫帚、油布,遇刮风下雨,众人合力收粮,避免损耗。”
疏的中间,还夹着张小小的晒场图样,画着青石地面的排布、排水沟的走向,甚至连看粮棚里该放多少个木桶都标了——“每棚木桶十只,装水防失火;扫帚五把,扫粮用;油布三张,遇雨盖粮”。图样角落沾着点暗红,王德说,这是承乾贞观七年夏咳血时,趴在案上画的,当时太医不让他动笔,他却偷偷画到半夜,说“流民夏晒难,早一日有法子,早一日安心”。
“兄长连赛场的细节都算到了!”李治又惊又喜,立刻让人传华原县令。县令赶来时,还带着个管粮的小吏,手里捧着本晒场登记册,愁眉苦脸道:“殿下,村里的空地都查过了,只有西头那片荒地能改晒场,可那地高低不平,还得挖排水沟,至少要三天才能弄好,怕耽误了晒粮。”
“三天也得弄!”李治把疏递过去,指着图样,“兄长在疏里写了,西头荒地虽不平,却是高燥地,挖三条排水沟就能用。你立刻组织流民去平整土地,官库出青石,中午管饭,多派人手,争取两天弄好!另外,按疏里的法子,先在村头搭两个临时看粮棚,备上油布木桶,先解燃眉之急。”
县令连连点头:“下官这就去办!”
临时看粮棚搭起来的当天,就派上了用场。傍晚时分,一阵雷阵雨突然袭来,流民们慌着收粮,李治带着官差冲进雨里,帮着把路边的麦子往棚里搬。张阿婆的麦刚收进棚,雨就下大了,她看着棚里干爽的麦粒,拉着李治的手哭:“多亏了殿下,多亏了承乾太子的法子,不然这麦就全毁了!”
两天后,公晒场也弄好了。青石铺的地面平平整整,排水沟里的水哗哗流,晒场被分成二十个区域,每个区域都插着木牌,写着编号和流民的名字。清晨辰时,流民们按登记顺序进场,把麦摊在竹席上,有人翻粮,有人看棚,秩序井然。李治站在晒场边,看着金灿灿的麦粒在阳光下泛光,忽然想起承乾疏里的话:“公场非仅为晒粮,更为聚民心——众人合力护粮,心便齐了。”
可新的问题又冒了出来。晒粮的流民多是壮丁,家里的孩子没人管,有的在晒场边追跑,差点踩翻麦席;有的拿着小石子扔麦粒,被流民骂了几句,还哭着不肯走。张阿婆的孙子小石头,就因为没人看,跑到村外的河边玩,差点掉进去,多亏了路过的农官救了他。
“这可咋整?”张阿婆抱着小石头,后怕得首拍胸口,“壮丁去晒粮,孩子没人管,出事可就晚了!”
李治心里一动,又翻回《夏粮储管与蒙学疏》,后面几页果然写着“夏晒时壮丁忙,孩童易失管,需设‘蒙学班’,教孩童识字,兼管食宿”。疏里还写了蒙学班的规矩:“每村设一班,找识字的流民当先生,教材用浅近的农事字卡,如‘麦’‘粮’‘民’‘田’,教孩子认的同时,讲些农事道理;每日辰时到午时上课,管一顿午饭,用官仓的陈麦煮粥,不占流民家的粮。”
旁边还有承乾的小字批注:“去年见华原县孩童多不识字,连自家的粮袋都认不出,故设蒙学——孩童知农事、识民心,长大才会护百姓。”
“兄长连孩子的事都想到了!”李治立刻让人去各村找识字的流民。很快就找到了三个——一个是以前的秀才,因战乱流落到华原县;一个是退休的老吏,会写会算;还有一个是承乾当年派来的农官,如今留在了村里。
蒙学班就设在晒场旁的看粮棚里,李治让人把棚子隔出一半,摆上几块木板当桌子,又从东宫带来承乾当年编的启蒙册子——册子是用粗纸做的,上面画着简单的麦田、石仓、农具,旁边写着小字,比如“麦:百姓之食,不可浪费”“民:社稷之本,需用心护”。
开学第一天,三十多个孩子挤在棚里,小石头也在其中。先生教他们认“麦”字,画了个小小的麦穗在旁边,孩子们跟着念:“麦——百姓之食!”李治站在棚外听着,稚嫩的声音混着晒场的麦香,心里忽然暖暖的。他想起自己小时候,承乾也是这么教他的——拿着字卡,讲农事道理,说“九弟,你要记住,每个字背后都是百姓的日子”。
可蒙学班开了没两天,先生就来找李治:“殿下,教材不够用了,孩子们都抢着看册子,有的还把字卡弄丢了;还有午饭,官仓的陈麦有点霉,煮的粥孩子们不爱喝,有的还闹肚子。”
李治翻到疏的最后一页,果然有应对的法子:“教材可让先生抄录,用树皮纸装订,便宜又耐用;午饭用新收的麦煮粥,加些红枣,既香甜又养胃,麦从官仓的新粮里出,记在东宫的份例上。”
他立刻让人按疏里的法子办——找工匠做树皮纸,让先生抄录教材;从官仓调新麦,每天给蒙学班煮红枣麦粥。孩子们喝着甜粥,捧着新教材,上课更认真了,有的还把学到的字教给家里的壮丁,晒场边常能听见“民——社稷之本”的念诵声。
几日后,长孙无忌来华原县巡查,特意去了公晒场和蒙学班。看着晒场里整齐的麦堆、蒙学班孩子的笑脸,他对着李治感叹:“承乾太子的法子,真是细到了骨子里。他走了这么久,却还在护着华原县的百姓,护着这些孩子。”
李治从怀里掏出承乾的启蒙册子,递给长孙无忌:“司空您看,这是兄长当年编的教材,上面的字卡和道理,现在还能用。我想把这册子抄录下来,发给关中的各村蒙学班,让所有孩子都能学。”
长孙无忌接过册子,看着上面的字迹和图画,眼眶红了:“好!老臣这就回长安,跟陛下说,让工部多造些树皮纸,把册子刊印出来,发给天下的蒙学班——这是承乾太子的心意,不能白费。”
没过几日,李世民派人送来了东西——一箱新刊印的启蒙册子,还有一块承乾当年用的木板书,上面刻着“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随来的内侍还带了口谕:“陛下说,承乾的蒙学册子好,要让天下的孩子都学,让他们从小就知道‘民心’二字;这块木板书,是承乾当年在东宫教晋王殿下写字用的,现在给太子殿下,让他接着教孩子们。”
李治握着木板书,上面的刻痕还清晰,是承乾当年一笔一划刻的,指尖抚过“民为贵”三个字,忽然觉得浑身都有了力量。他把木板书挂在蒙学班的棚里,孩子们上课前,都要对着板书念一遍“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稚嫩的声音飘在晒场上,混着麦香,格外动人。
夏末的傍晚,公晒场的麦都晒好了,流民们把麦粒装袋,往石仓运。蒙学班的孩子们也放学了,小石头拉着李治的手,指着板书上的“民”字:“殿下,先生说,这个字是‘百姓’的意思,承乾太子就是要我们护着百姓,对吗?”
李治蹲下身,摸了摸小石头的头:“对。承乾太子最疼百姓,也最疼你们这些孩子。你们要好好识字,长大以后,也要像他一样,护着百姓,护着这麦田。”
小石头用力点头,从怀里掏出个用麦秸编的小麦穗,递给李治:“殿下,这个给您,您转交给承乾太子,告诉他,我们都记着他的法子,记着他的话。”
李治接过麦秸麦穗,指尖触到粗糙的麦秸,忽然红了眼眶。他抬头看向远处的石仓,夕阳把石仓的影子拉得很长,晒场里的麦粒己经收完,只剩下空荡荡的竹席,可空气中的麦香还没散,蒙学班的读书声还在飘。
他知道,承乾从未离开。他在公晒场的青石上,在蒙学班的板书里,在孩子们念的“民为贵”里,在流民们装满麦粒的粮袋里,在这大唐每一个安稳的夏日里,永远都活着,永远都在守护着他最珍视的“民生”与“初心”。
风从晒场吹过,带着麦香和孩童的笑声,拂过李治的衣角,也拂过那卷泛黄的旧书。疏上的字迹,在夕阳的光里仿佛活了过来,像承乾的声音,轻轻说着:“九弟,做得好。孩子们知民心,百姓安民生,这就是我最大的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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