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原县的春播刚过半月，田埂上的新绿却透着几分稀疏。李治穿着草鞋，蹲在张阿婆的麦田里，指尖划过空荡的土垄——本该冒出芽尖的地方，只留着干裂的土缝，偶尔有几株瘦弱的麦苗，叶子发黄，蔫头耷脑地贴着地面。“阿婆，这半亩地的苗怎么没出？”他抬头看向站在田埂上的张阿婆，老人手里攥着个空的种子袋，眼眶红红的。
“殿下，都怪我老糊涂了！”张阿婆抹了把眼泪，声音发颤，“播种时没细看，种子里混了不少去年的陈种，播下去才知道，这陈种出芽率低，半亩地只出了三成苗。去年承乾太子还说‘春播要选新种，陈种需浸种催芽’，我咋就忘了呢？”她指着远处的田垄，“村里还有好几户跟我一样，用了陈种，苗出得稀稀拉拉，这要是不补种，今年的收成就没指望了！”
李治心里一沉，起身走到相邻的麦田，果然有不少地块缺苗，有的土垄空了半截，有的麦苗长势瘦弱。他忽然想起前日整理承乾遗物时，王德送来的一卷《春播补种与蒙学农事启蒙疏》，说是当年承乾见华原县流民用陈种导致缺苗，蒙学孩子只识字不懂农事，咳着在病榻上写了十三天，连太医熬的补气血的药都凉透了，最后让内侍快马送到华原县，才保住了西成收成。
“阿婆别急，我这就去取兄长的疏！”李治转身往驿馆跑，脚步踩在田埂上，震得土屑簌簌往下掉，“兄长定有补种的法子，还能让蒙学的孩子们学着认庄稼，以后就不会再用错种子了！”
随从很快把疏取来，油布裹得严实，展开泛黄的疏页，承乾的墨笔字迹清晰如初，只是在“春播补种”几个字旁，笔画微微发颤——那是他咳得厉害时写的，墨色浓淡不均，却把每个步骤都刻得格外细致：“春播缺苗，分‘选苗’与‘移栽’：选苗者，从官仓调新育的壮苗，需选株高三寸、根须完整的幼苗，剔除发黄、瘦弱的；移栽时需‘带土起苗’，用小铲在苗根周围挖三寸见方的土坨，避免伤根；移栽后立刻浇‘定根水’，每亩撒二十斤草木灰，既保墒又补肥，提高成活率。陈种催芽法：将陈种用温水浸泡两个时辰，捞出后拌草木灰，放在暖棚里催芽，待芽尖露白再播种，可提高三成出芽率。”
疏的中间，夹着张手绘的补种示意图，画着带土起苗的角度、定根水的浇洒量，甚至连小铲的尺寸都标了：“小铲刃宽两寸，柄长一尺，方便挖取土坨”。图样角落沾着点暗红，王德说，这是承乾写疏时咳血溅上的，他当时还特意在旁边注了行小字：“补种要赶在苗龄半月内，晚一日，成活率降一成——误时就是误百姓的口粮”。
“立刻按兄长的法子办！”李治把疏递给农官，“分两步：第一步，从官仓调五千株壮苗，组织互助组帮缺苗的农户补种，壮丁负责起苗、移栽，妇女负责浇定根水，老弱负责撒草木灰；第二步，教用陈种的农户催芽，官仓出温水和草木灰，派官差盯着操作，确保催芽成功——中午管热粥，别让大家饿着！”
农官领命而去，很快，田埂上就热闹起来。壮丁们扛着装满壮苗的竹筐，手里拿着小铲，小心翼翼地起苗；张阿婆也来了，她提着水桶，给移栽好的麦苗浇定根水，嘴里念叨着：“承乾太子的法子真细，这带土起苗，根就不会伤了，肯定能活！”小石头跟在后面，手里拿着小布袋，往田里撒草木灰，撒得不均匀，却格外认真，还时不时问：“阿婆，这草木灰真能让麦苗长壮吗？”
李治蹲在旁边，教壮丁们怎么掌握起苗的深度，指尖被泥土染得发黑，却顾不上擦。他想起承乾疏里写的“每一株苗，都是秋收的希望，补种一株，百姓就多一分盼头”，忽然觉得，兄长当年写这些话时，定是见过流民补种时的急切，才把“赶时间”三个字刻进了疏里。
可补种的事刚进行到一半，新的难题就冒了出来。农官匆匆来报，说官仓的壮苗只够补十亩地，可村里缺苗的地块有十五亩，还差五亩的苗，要是等新育苗，怕是会错过补种的最佳时机（承乾疏里写“补种最佳期为苗龄半月内，超过二十天，幼苗易受环境影响，成活率大降”）。
李治心里一急，翻回疏的后半页，果然见承乾写的备用方案：“若官仓壮苗不足，可向邻村借调，优先借同品种、同苗龄的壮苗；若邻村无苗，可在未缺苗的麦田里，按‘隔一取一’的原则间苗，选取健壮幼苗移栽，间苗后的麦田通风更好，反而能提高单株产量——此举虽暂损小利，却能保缺苗地块有收，算得长远。”
他立刻让人去邻村调苗，邻村的县令听说华原县缺苗，又念及之前借水、借种的情分，很快送来三亩的壮苗。剩下两亩的苗，李治按疏里的法子，组织农户在长势旺盛的麦田里间苗，王铁匠还按疏里的图示，做了十把小巧的起苗铲，帮着农户小心挖取幼苗，生怕伤了根。
解决了补种的事，李治又翻回疏的“蒙学农事启蒙”部分，见上面写着：“蒙学需‘识字知农’，编‘农事识字卡’——一面画农作物（如麦、稻、麻、豆），一面写汉字，标注生长特性（如‘麦：春播秋收，喜旱怕涝’）；每月选两个晴日，带孩子去田间，认作物、讲农事，让孩子‘见字识物，知物懂农’；蒙学先生需学农事常识，官仓按月送《农事浅说》，助其教学。”
疏的末尾，还夹着几张手绘的农事识字卡样本，是承乾亲笔画的——麦粒的小麦、稻穗低垂的水稻，线条简单却传神，旁边的汉字标注工整，还注了“麦：三月播种，七月收割，可磨粉做饼”这样的浅白解说。样本下方，有承乾的小字批注：“孩子知农事，才懂粮食来之不易——启蒙不只是识字，更是知民生、惜物力”。
“立刻给蒙学做农事识字卡！”李治对着随从说，“找会画画的流民，按兄长的样本，画五十张识字卡，一面画作物，一面写字注解说；让蒙学先生每周带孩子去田间两次，认庄稼、讲播种，把‘纸上字’变成‘田里物’！”
蒙学的先生很快就行动起来，他带着孩子们去麦田，指着补种的麦苗说：“这个字念‘麦’，你们看，这就是麦苗，春天播种，夏天浇水，秋天就能收麦粒，磨成粉就能做饼吃。去年承乾太子就是用这个法子，帮咱们保住了麦子。”孩子们围着麦苗，有的伸手轻轻摸叶子，有的跟着念“麦——春播秋收”，小石头念得最响，还把识字卡拿出来，对着麦苗比对，生怕认错。
几日后，李世民派内侍送来了东西——一把旧的起苗铲，铲身上刻着“惜苗”两个字，磨损得有些发亮，还有一叠泛黄的农事识字卡样本，是承乾当年在东宫画的。内侍传口谕：“这起苗铲是承乾当年在华原县补种时用的，他曾说‘苗虽小，却是百姓的命，要像惜命一样惜苗’；这识字卡是他亲手画的，说‘孩子认得了庄稼，才不会忘了种庄稼的辛苦’。如今把这些给你，希望你能像他一样，把农事、民生都放在心上。”
李治握着起苗铲，铲柄的木纹里还留着当年的温度，仿佛能摸到承乾握着铲柄的手。他拿着铲走进麦田，帮着农户补种最后一片缺苗的地块，夕阳把麦田染成了金绿色，移栽好的麦苗首立在田里，像一排整齐的小哨兵。
三日后，补种的麦苗全部成活，嫩绿的叶子舒展开来，迎着风轻轻晃动；蒙学的孩子们也认全了五种农作物，有的还能说出“麦喜旱、稻喜水”这样的常识。张阿婆蹲在麦田里，看着新补的麦苗，笑着对小石头说：“你看，这麦苗活了！今年咱们又有好收成了！这都是承乾太子的法子，是殿下的功劳！”
李治站在田埂上，看着成片的麦田，新补的麦苗和原来的麦苗错落着，透着生机；远处的蒙学里传来孩子们念“麦——春播秋收”的声音，稚嫩的声音飘在春风里，和麦田的风声混在一起，格外动人。他手里握着承乾的旧书，书页上的字迹在夕阳下仿佛活了过来，像承乾的声音，轻轻说着：“九弟，做得好。苗活了，孩子懂农了，民生就有了根基——这就是我最大的心愿。”
暮春的傍晚，风从麦田里吹过，带着麦苗的清香，拂过书页上的字迹，也拂过村民的笑脸。李治握紧了手里的起苗铲，忽然明白，承乾从未离开——他在成活的麦苗里，在孩子的识字卡里，在流民的笑容里，在这大唐每一个充满希望的春日里，永远都活着，永远都在守护着他最珍视的“民生”与“初心”。
远处的石仓里，新收的种子被整齐地码放在货架上，粮官在旁边标注着“新种、陈种”，避免再出现用错种子的情况；蒙学的窗台上，农事识字卡被整齐地摆着，孩子们路过时，还会停下来认一认、念一念。华原县的春天，因这份传承而格外鲜活，也因这份初心，而充满了生生不息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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