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在养老院的活动室里第一次见到陈奶奶时，老人正举着智能手机，对着屏幕里的孙子急得眼眶发红。“小宝你别急，奶奶再试试……哎？怎么又退出去了？”她枯瘦的手指在屏幕上胡乱点着，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手机壳上贴满了褪色的牡丹贴纸，是去年生日时孙女买的。
“陈奶奶，我帮您看看？”苏晚蹲下身，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柔和。她刚结束和周蔓团队的技术对接会，脸上还带着点奔波的疲惫，但看到老人眼里的无措时，心里那点因周蔓“技术至上”论调而起的烦躁，忽然就散了。
“姑娘你是？”陈奶奶警惕地往回缩了缩手机，像护着什么宝贝，“上回那个小伙子教我用视频号，说按红圈圈就能拍，结果我一点，全是广告。”
“我是‘银发数字桥’项目的策划，苏晚。”她从帆布包里掏出一本手绘的说明书，封面上画着只笑眯眯的老猫，“我们这个项目，就是教爷爷奶奶们用手机，说明书是图画的，您看这个像不像您手机上的红圈圈？”她指着说明书上用彩笔标注的“拍摄键”，旁边还画了个举着相机的小人，“按这个红圈，就能给小宝拍您种的月季花了。”
陈奶奶的目光在说明书上停留了很久，忽然叹了口气：“姑娘，不是我们老顽固，是这玩意儿变得太快了。”她颤巍巍地翻开自己的老花镜盒，镜片上布满了划痕，“我家老头子走之前，教我用老年机打电话，说‘按1是儿子，按2是闺女’，多简单。现在这手机，光是解锁就要滑来滑去，我这手啊，跟不上喽。”
苏晚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蛰了一下。她想起昨晚陆昭在电脑前帮她改用户手册时说的话：“技术是骨架，可没了人情味儿，就是副空架子。”那时他正对着周蔓团队发来的交互流程图皱眉，“他们把步骤压缩到三步，却没考虑到老人的手指可能会抖——加个‘语音辅助’按钮吧，就叫‘小晚助手’，用我的录音。”
此刻看着陈奶奶指尖的颤抖，苏晚忽然懂了他话里的深意。所谓“适老化”，从来不是把复杂变简单，而是把“陌生”变“熟悉”——就像陈奶奶记得“按1是儿子”，不是因为步骤少，是因为那串数字里藏着家人的温度。
“陈奶奶，您看这样行不行？”苏晚拿出手机，点开自己的相册，“我给您拍段小视频，您存在手机里，想小宝了就点开看看，就像他在您身边教您一样。”她举着手机，镜头里映出老人渐渐舒展的眉眼，“您看，按这个绿箭头，就能存起来，跟您藏糖纸一样方便。”
陈奶奶的眼睛亮了：“真的？就像我把小宝的照片夹在相册里？”她忽然抓住苏晚的手，掌心粗糙得像老树皮，却带着让人安心的温度，“姑娘你不知道，小宝在上海读大学，半年才回来一次。我想给他看看院里的月季花，去年他临走时说‘奶奶种的花开了，拍给我看啊’……”
苏晚帮陈奶奶拍了段月季花的视频，又教她怎么发给孙子。老人学得很慢，一个保存步骤重复了五遍，中途还不小心删掉了两次，但每次苏晚耐心说“没关系，我们再试一次”时，她眼里的光就亮一分。最后成功发送时，陈奶奶忽然抹了把眼睛，笑着说：“这下好了，小宝不用等放假，也能看见花开了。”
离开养老院时，夕阳正把天空染成橘红色。苏晚掏出手机想给陆昭发消息，却先收到了林薇薇的微信：“周蔓刚才在茶水间跟大领导说，我们的公益项目‘过度煽情，技术落地性差’，还说陆总监太纵容你——她是不是故意的？”
苏晚看着消息，忽然觉得没那么生气了。她想起刚才陈奶奶对着手机屏幕笑的样子，想起老人说“这下小宝能看见花开了”时的雀跃，那些真实的、带着烟火气的瞬间，比任何技术参数都更能说明项目的意义。
“在想什么？”陆昭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他不知何时开车来了，正靠在车边看着她，身上的深灰色风衣被风吹得轻轻扬起，手里提着个保温桶，“李主管说你在这儿，刚从爸妈家带了点排骨汤，热的。”
苏晚走过去，闻到保温桶里飘出的姜味，是她上次随口提过的“冬天喝姜炖排骨暖身子”。“你怎么来了？不是说下午要跟周蔓敲定最终技术方案吗？”
“推到明天了。”陆昭打开车门让她坐进去，自己绕到驾驶座，“周蔓坚持要把‘语音辅助’功能换成‘人脸识别’，说更先进。我跟她说，先看看实际用户的反馈再说。”他发动车子时，侧头看了她一眼，“养老院这边怎么样？”
苏晚把陈奶奶的事讲给他听，说到老人因为发成功一条视频而红了眼眶时，声音忍不住有些发颤：“陆昭，周蔓说我们的方案‘理想化’，是不是……真的有点？”她忽然没了底气，“毕竟‘人脸识别’确实比‘语音辅助’更先进，或许……”
“苏晚。”陆昭打断她，把车停在路边的树荫下。夕阳透过车窗落在他脸上，柔和了他锋利的眉眼，“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在公司楼下喂猫吗？”
苏晚愣了愣：“记得，你说三花猫警惕性高，要等它主动过来才给罐头。”
“对。”他笑了笑，指尖在方向盘上轻轻敲着，“技术就像那罐罐头，你扔得再准，猫不主动过来，也没用。陈奶奶需要的不是‘更先进’，是‘敢伸手’——就像那只三花猫，得让它觉得‘这个东西对我没威胁，还挺暖和’，才会愿意靠近。”他从副驾储物格里拿出个笔记本，翻到其中一页，“这是今天上午李主管发来的测试反馈，用‘语音辅助’的老人，操作成功率比用‘人脸识别’的高47%。”
苏晚看着笔记本上的数据，忽然想起周蔓在对接会上说的话：“数据不会骗人，技术迭代才是趋势。”可此刻她才明白，有些数据能衡量效率，却衡量不了陈奶奶眼里的光——就像陆昭说的，技术再先进，若不能让人觉得“被体谅”，终究只是冰冷的代码。
“对了，”陆昭忽然从口袋里掏出个小盒子，“给你的。”
盒子里是枚小巧的钥匙扣，上面刻着只猫爪，还挂着个迷你日历，日期停留在上周六——他们一起去看插画展的那天。“插画展的艺术家说，他的灵感来自奶奶的旧台历，每页都写着‘今天该给月季浇水了’。”他把钥匙扣递给她，“他说‘最厉害的技术，是能让人想起生活本来的样子’。”
苏晚握着钥匙扣，金属的凉意透过指尖传来，心里却暖融融的。她忽然想起周蔓在会议结束时问陆昭的话：“你当年说要做‘有温度的广告’，现在却为了个理想化的公益项目，跟技术团队较劲——值得吗？”
那时陆昭没回答，只是低头翻着苏晚的策划案，指尖在“祖孙共学”模块上停留了很久。此刻苏晚看着车窗外渐渐亮起的路灯，忽然有了答案。
回到公司时，办公区己经没什么人了。苏晚刚把养老院的照片导入电脑，林薇薇就踩着高跟鞋跑过来，手里挥舞着一份文件：“晚晚！周蔓团队提交的最终方案里，居然加了‘语音辅助’功能！李主管说，是陆总监坚持要加的，还把唤醒词改成了‘小晚助手’——这不是明摆着支持你吗？”
苏晚看着电脑屏幕上陈奶奶笑得眯起眼的照片，忽然觉得眼角有点发烫。她想起陆昭刚才在车里说的话：“不用跟周蔓争，我们做的事，老人会给出答案。”
这时，手机震了震，是陆昭发来的消息：“下楼，给三花带了新罐头。”
苏晚抓起帆布包往楼下跑，夜风带着深秋的凉意，吹起她的头发。公司楼下的花坛边，陆昭正蹲在路灯下，手里拿着罐头，三花猫正亲昵地蹭着他的裤腿。看到她跑来，他抬头笑了笑，路灯的光落在他眼里，像盛着细碎的星光。
“陈奶奶的孙子刚才给项目邮箱发了封邮件。”苏晚跑到他身边，喘着气说，“说他收到奶奶发的月季花视频时，正在图书馆复习，突然就想家了——他还说，周末要回家教奶奶拍vlog。”
陆昭的动作顿了顿，忽然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你看，答案来了。”他把空罐头扔进垃圾桶，起身时顺手牵住她的手，“去吃馄饨？我跟老板说好了，给你多加个蛋。”
夜风里飘来远处小吃摊的香气，混着陆昭身上的雪松味，奇异地让人安心。苏晚看着两人交握的手，他的掌心温热，能清晰地感受到脉搏的跳动。她忽然想起周蔓上午在会议室里最后那个眼神，带着点不甘，又带着点释然——或许她终于明白，陆昭不是“变了”，是找到了比“先进”更重要的东西。
“陆昭，”苏晚忽然停下脚步，抬头看他，“你说我们这个项目，能真的帮到陈奶奶他们吗？”
“会的。”他的语气笃定，“因为我们没把他们当‘用户’，当‘数据’，我们把他们当‘想给孙子拍月季花的奶奶’，当‘想跟闺女视频说说话的爷爷’。”他低头看着她，眼底的光比路灯还亮，“苏晚，这就是你比任何人都厉害的地方——你总能看到数字背后的人。”
馄饨摊的灯在街角亮着暖黄的光，老板正用长柄勺在锅里搅动，白雾腾腾地升起，模糊了来往的人影。苏晚看着陆昭在摊位前跟老板笑着说“多加香菜”，忽然觉得，所谓“答案”，从来不在复杂的技术方案里，也不在激烈的职场交锋中，而在陈奶奶眼里的光里，在馄饨碗里冒着的热气里，在身边这个人牵着她的手、走向烟火深处的笃定里。
她掏出手机，给林薇薇回了条消息：“别担心周蔓了，我们的项目，有比‘技术先进’更重要的东西。”发送成功的瞬间，陆昭端着两碗馄饨走过来，把那碗多加了蛋的放在她面前，汤里飘着的葱花，像撒了把星星。
“快吃，凉了就不好吃了。”他拿起勺子递给她，眼里的笑意温柔得像晚风，“吃完带你去看那只三花的窝，它最近好像生小猫了。”
苏晚接过勺子，舀起一勺汤喝下去，暖意从喉咙一首流到心里。她知道，周蔓的技术方案或许更“完美”，张启明留下的质疑或许还在暗处，但此刻她握着温热的汤碗，看着对面陆昭认真帮她挑出香菜的侧脸，忽然就什么都不怕了。
因为真正能打动人的，从来不是冰冷的参数和锋利的锋芒，而是藏在烟火气里的体谅，是“慢慢来，没关系”的温柔，是有人愿意牵着你的手，陪你把陌生的路，走成熟悉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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