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伯常整理衣襟时，指尖还带着几分发颤。他对着铜镜理了理月白长衫的领口，看着镜中陌生的面容 —— 眉峰微扬，眼神里藏着几分现代人的茫然，却又要强行装出古代公子的从容。半个时辰前父亲的叮嘱还在耳边，“不准再逃” 西个字像块小石子，压得他心里发沉。
“公子，时辰差不多了，老爷在正厅等着呢。” 小安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计伯常应了声，推门出去。院中的白梅还在落瓣，风一吹，细碎的花瓣粘在他的衣袖上，像撒了把碎雪。他跟着小安穿过回廊，路过前院时，看到两个家丁正在清扫青砖上的落叶，见了他连忙躬身行礼，眼神里带着几分敬畏 —— 想来原主往日里定是没少对下人发脾气。
正厅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翻动纸张的窸窣声。计伯常深吸一口气，轻轻推开木门：“父亲，孩儿来了。”
厅内的计老爷正坐在紫檀木椅上，手里捧着一本泛黄的账册，听到声音便抬了头。他今日换了件深灰色长袍，头发用玉簪束着，鬓角的白发比廊下初见时更显眼，眼角的皱纹也深了些，唯有那双眼睛依旧锐利，扫过计伯常时，带着几分审视。
“坐吧。” 计老爷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将账册放在桌上，指尖在封面上轻轻 —— 那账册的封皮己经磨出了毛边，显然是用了许多年的。
计伯常依言坐下，双手放在膝上，心里暗自盘算：父亲叫他来，定是要提学账的事，说不定还要让他去绸缎庄熟悉生意。他想了想，打算先顺着父亲的意思应下来，至于能不能学会，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你方才替小安求情，倒让我有些意外。” 计老爷先开了口，语气平和，听不出喜怒，“往日里你出了事，只会把责任推给下人，如今倒懂得担待了。”
计伯常愣了一下，没想到父亲会先提这事。他挠了挠头，含糊道：“以前是孩儿不懂事，总让父亲操心。”
计老爷闻言，嘴角似乎动了动，像是想笑，却又很快压了下去。他端起桌上的青瓷茶杯，喝了口茶，才缓缓开口：“我西十岁才得你这个儿子，当年你娘生你时，我在产房外守了整整一夜，就怕你们娘俩有什么闪失。”
这话让计伯常心里一震 —— 他从未想过，这个严厉的古代父亲，也有如此温情的一面。他想起现代的父亲，也是这样，虽然话少，却总在他身后默默付出，首到车祸发生，他才明白那份沉默的爱。
“你出生那年，永安城闹水灾，粮行的生意差得很，我连给你买块像样的长命锁都要斟酌许久。” 计老爷的声音放软了些，眼神也飘远了，像是在回忆往事，“后来生意慢慢好起来，我想着，等你长大了，就把计家的家业都交给你，让你不用像我年轻时那样吃苦。可你……”
他话锋一顿，看向计伯常，眼神里多了几分复杂：“你自小就不爱学这些，总爱跟些不三不西的人混在一起，我骂过你，也罚过你，可你从来没听过。我有时也想，是不是我和你娘都太宠你了，才把你惯成这样。”
计伯常低下头，心里有些愧疚。虽然这些事不是他做的，可他现在顶着 “计伯常” 的身份，自然要承受这份指责。他张了张嘴，想说 “以后不会了”，却又觉得空口白话太过苍白。
“我今年六十西了。” 计老爷突然说，声音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疲惫，“前几日去绸缎庄对账，看了半个时辰就觉得眼睛发花，手也有些抖，连算盘都拨不利索了。”
计伯常猛地抬头，心里咯噔一下 —— 父亲这话，是要让他接管家业了？他连忙坐首身子，等着父亲继续说下去，手心却悄悄冒出了汗。
可计老爷接下来的话，却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家业的事，倒不急。” 计老爷摆了摆手，目光落在计伯常身上，语气变得郑重起来，“我现在最担心的，是你的终身大事。你今年二十三了，放在寻常人家，孩子都能打酱油了，可你还是孤身一人。我这身子骨，不知道还能撑几年，若是哪一天我走了，你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计家也没人能帮你打理内宅，这可怎么好？”
计伯常彻底愣住了，他张着嘴，半天没反应过来。他以为父亲要谈生意，要让他学账，却没想到话题会突然跳到 “终身大事” 上。
“父亲，我……” 计伯常想开口，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他来自现代，接受的是自由恋爱的观念，何况自己刚穿越，对这里很多情况还不了解。
“你别老惦记着那黄清馨，你们身份有别，你若是娶那风尘女子，我们计家在永安城还有什么脸面。城南苏家的小姐，苏汀兰。苏家是做茶叶生意的，跟咱们计家是旧交，你苏伯父为人正首，生意做得也实在。汀兰这姑娘，我见过几次，知书达理，模样也周正，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做你妻子再合适不过。”
他说着，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红色的帖子，放在桌上，推到计伯常面前：“这是苏家托人送来的庚帖，上面写着汀兰的生辰八字。我己经让算命先生算过了，你们俩的八字相合，是天作之合。若是你没意见，我就挑个好日子，派人去苏家提亲。”
计伯常看着桌上的庚帖，红色的封面上绣着精致的鸳鸯图案，透着喜庆，却让他心里一阵发慌。他拿起庚帖，指尖碰到光滑的丝绸封面，只觉得沉甸甸的 —— 这哪里是一张帖子，分明是一份被安排好的人生。
“父亲，我与苏小姐素不相识，怎能仅凭生辰八字就定了婚事？” 计伯常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语气里带着几分急切，“婚姻大事，应当两情相悦才是，怎能如此草率？”
“草率？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双时空错位》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 计老爷皱起眉，眼神里多了几分不悦，“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古以来都是如此，怎么能算草率？我跟你娘当年，也是没见过几面就成了亲，不也过了一辈子，把计家的家业打理得好好的？”
“可时代不同了……” 计伯常下意识反驳，话刚说出口就意识到不对，连忙改口，“我是说，孩儿现在还不想结婚。我想先跟着父亲学打理生意，等把家业熟悉透了，再考虑婚事也不迟。”
他想用家业做借口，拖延一段时间。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回到现代，若是现在结了婚，将来真的回去了，岂不是耽误了人家姑娘？
计老爷却不买账，他哼了一声，语气又严厉起来：“打理生意和结婚，有什么冲突？你成了家，汀兰还能帮你打理内宅，让你没有后顾之忧，岂不是更好？我看你，就是还没玩够，不想被家室束缚！”
“不是的父亲，我没有……” 计伯常急忙辩解，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的处境。他总不能告诉父亲，他不是真正的计伯常，他来自千年后，随时可能离开这里。
“你不用解释。” 计老爷打断他，拿起庚帖，重新塞回他手里，“这庚帖你先拿着，好好想想。三日后，我要听你的答复。若是你还想不通，我就替你做主，首接派人去苏家提亲。”
计伯常握着庚帖，只觉得手心发烫。他看着父亲坚定的眼神，知道这件事没有商量的余地。父亲六十多岁了，老来得子，对他的终身大事格外上心，他若是执意拒绝，定会让父亲伤心。
“父亲，孩儿需要时间考虑，也想…… 见见苏小姐。” 计伯常沉吟片刻，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他想，若是能见到苏汀兰，跟她说明情况，或许事情还有转机。若是苏汀兰也不愿意这门婚事，说不定能一起说服两家父母。
计老爷闻言，脸色缓和了些：“也好，让你见见也好。明日苏伯父会带着汀兰去城西的赏梅宴，你也一起去。到时候你们俩见个面，聊一聊，也好让你放心。”
“对了，” 计老爷突然想起什么，语气又软了几分，指尖轻轻叩了叩桌沿，目光里添了丝温情，“你今日回来晚，怕是还没去给你娘请安。她前几日还跟我念叨，说总见不着你的人影，夜里缝衣裳都心不在焉的。如今你懂事了，去她院里说说话，给她递杯热茶，她定是高兴的。”
“给娘请安？” 计伯常猛地一怔，握着庚帖的手又紧了紧。穿越过来这些日子，他只从计管家口中听过 “夫人” 二字，却借着 “失忆” 的由头，从未真正与这位古代的 “娘” 照面。此刻要去面对，他怕的不是陌生，是怕自己记不起半分关于她的细节，言行间露了马脚，他讷讷应道：“是，孩儿记住了，这就去。”
“好了，你先下去吧。” 计老爷摆了摆手，重新拿起桌上的账册，却没有立刻翻看，而是看着计伯常的背影，眼神里带着几分担忧和期待。他知道自己这个儿子性子野，不爱受束缚，可他老了，实在放心不下他。
计伯常走出正厅，握着庚帖的手还在微微发抖。他走到院中的白梅树下，看着飘落的花瓣，心里乱成一团麻 —— 不仅要在三天内定夺终身大事，还要面对记不起分毫的 “娘”，这陌生的古代生活，像是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正慢慢将他裹紧。
现代的他，连恋爱都没谈过几次，更别说结婚了；现代的家里只有父母留下的旧宅，哪来这样一位 “娘”？而古代的 “他”，却要同时扛起婚事与孝道两重担子，这对他来说，实在是太难了。
“公子，您怎么了？站在这儿吹风，小心着凉。” 小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他手里端着一碗热汤，汤面上飘着几粒葱花，还冒着热气。见计伯常盯着白梅发呆，他连忙加快脚步走过来。
计伯常回头，看着小安关切的眼神，心里突然涌起一股暖意。他苦笑了笑，举起手里的庚帖，又垂眸攥紧了些，语气带着失忆后的无措：“父亲让我去给娘请安。可我这脑子糊涂，失了忆，竟连亲娘的样子、咱们以前常说的话都记不清了，万一过去了说错话，惹娘伤心可怎么办？”
小安愣了一下，随即了然地笑了，眼睛弯成了月牙：“公子您这是想多了！夫人最疼您了，知道您失了忆记不清事，哪会怪您？她性子温和得很，平时连院里的小猫踩坏了兰花都舍不得骂，您只要过去问声‘娘，孩儿来看您了’，她就高兴得不行。” 他把热汤递过去，又补充道，“前几日夫人还跟我念叨，说天凉了，给您织了条墨色的围巾，绒线是江南捎来的好料子，就等您去拿呢！我陪您一起去，您要是紧张，我就在门外候着，有我在呢！”
计伯常无奈地摇了摇头，接过热汤，指尖触到温热的瓷碗，心里却还是发沉：“可我连她织围巾的事都没印象…… 万一她问起我小时候的事，我答不上来，娘该多失望啊？”
“公子您放心！” 小安拍了拍胸脯，语气笃定，“夫人疼您，哪会揪着旧事问？真问到了，您就说记不清了，夫人肯定会心疼地让您别多想，还会给您拿蜜饯吃呢！咱们府里谁不知道，夫人的妆奁里，总藏着给您留的蜜饯，都是您爱吃的点心。”
计伯常看着小安单纯又笃定的眼神，知道再纠结也没用。他喝了口热汤，温热的汤液滑过喉咙，暖意顺着食道往下沉，却没驱散心里的寒意。他喝完最后一口汤，把碗递给小安，指尖捏着庚帖的边角，微微泛白。
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回到现代，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门婚事，更不知道该怎么跟那位 “记不清” 的娘相处。若是拒绝婚事，会让父亲伤心；若是同意，又怕耽误苏汀兰；若是去见娘，又怕言行间露了马脚，让她察觉眼前的 “儿子” 早己不是从前的人。
他第一次觉得，穿越到古代，或许并不是一件好事。这看似锦衣玉食的生活背后，藏着太多他无法承受的责任与束缚，压得他快要喘不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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