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伯常跟着小安往西侧的 “晚芳院” 走，脚下的青石板被夕阳晒得微暖，却抵不住冬日的寒气，连攥着庚帖的手都透着凉。院门口的竹篱笆上积着薄雪，几枝干枯的藤蔓缠绕其上，风一吹，雪沫子就簌簌往下掉，像极了他此刻慌乱的心跳。小安说夫人在廊下绣东西，可他越走近，越觉得脚步沉得像灌了铅 —— 他连这位 “娘” 的名字都记不清，更别说她绣活的喜好、常说的家常话了。
“夫人，公子来了。” 小安先一步跨进院门，声音轻快，靴底踩在雪地上发出 “咯吱” 轻响。
廊下坐着的妇人连忙放下手里的针线，起身时动作轻缓，像是怕碰坏了膝上的锦缎，也怕拂落肩头的碎雪。计伯常抬眼望去，只见她穿着件月白色的襦裙，外罩一件浅灰夹袄，领口绣着细碎的梅花，头发用一支素银簪挽着，鬓边别了枝晒干的腊梅，浅黄的花瓣还带着淡淡的香气。她的眉眼和计老爷有几分像，却更柔和，尤其是眼角的细纹，笑起来时会弯成两道浅弧，可此刻那双眼睛里，满是盼了许久的欢喜，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打量。
“常儿，可算肯来看娘了。” 妇人快步走过来，伸手就想碰他的胳膊，指尖刚触到他的衣袖，就察觉出一片冰凉，不由得皱了皱眉，“怎么穿得这样薄？前几日听管家说你摔了头，畏寒，娘特意让绣娘给你做了厚袄，怎么没穿上？”
计伯常僵在原地，想喊 “娘”，喉咙却像被寒气堵住似的，半天只挤出个含糊的 “嗯”。他看着妇人手里的锦缎 —— 那是条快绣好的墨色围巾，绒线细得像蚕丝，边缘绣着一圈暗纹梅枝，和小安说的一模一样。可他对这条围巾没有半分印象，更想不起自己何时说过喜欢墨色。
“怎么不说话？” 妇人的笑容淡了些，伸手拂了拂他肩上的碎雪，指尖触到他的衣领时，眉头皱得更紧，“你从前最不爱穿月白，说这颜色显素，冬日总爱穿枣红、墨绿的厚袄，怎么今日……”
“我……” 计伯常攥紧了庚帖，手心的汗浸湿了红色封皮，连带着指尖都暖了些，“我摔了头，好多事都记不清了，连以前的喜好、该穿什么衣服也……”
妇人沉默了片刻，转身拉着他往廊下坐 —— 廊下燃着炭盆，暖意裹着淡淡的炭香扑面而来。她亲手给他倒了杯热茶，茶是温的，刚好能入口，杯沿还留着她指尖的温度。她看着他喝了口茶，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试探：“记不清也好，从前那些调皮捣蛋的事，忘了也罢。你还记得吗？你十岁那年，冬日里偷拿了我妆奁里的银钗，去赌坊跟人赌骰子，输了钗子还不敢说，躲在柴房里冻得发抖，还是娘找了半宿才把你找回来，给你灌了姜汤才缓过来。”
计伯常的心脏猛地一沉 —— 他完全不知道这件事。他张了张嘴，想编个 “记不清了”，可看着妇人期待的眼神，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低下头，盯着杯里浮着的茶叶，声音轻得像蚊子哼：“不记得了。”
妇人手里的茶杯顿了顿，茶水溅出几滴，落在锦缎围巾上，晕开一小片深色。她看着计伯常的头顶，眼神慢慢变了，从最初的欢喜，变成疑惑，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双时空错位 再到后来的担忧，最后竟多了几分坚定。她沉默了许久，才轻声说：“常儿，你抬头看着娘。”
计伯常缓缓抬头，撞进妇人的眼睛里 —— 那里面没有了之前的柔和，反而带着点锐利，像在审视一个陌生人。他心里一慌，差点打翻手里的茶杯，滚烫的茶水差点溅到手上。
“你不是我的常儿。” 妇人的声音很轻，却像惊雷似的炸在计伯常耳边，“我的常儿虽然调皮，可眼神里藏着股野劲，喊‘娘’时会拖着长音，喝热茶时总爱先吹三下；他记不住账，却能把赌坊的骰子点数说得丝毫不差，连我绣活的针脚数都能数清。可你……” 她指了指他手里的庚帖，“你攥着这帖子，像攥着块烫手的山芋，喊‘娘’时生疏得像第一次见，连我特意给你绣的围巾，都不敢伸手碰。”
计伯常的脸瞬间白了，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话。他想辩解，想继续说 “我记不清了”，可妇人的眼神太亮，亮得能看透他所有的伪装。他放下茶杯，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袖，心里像翻倒了五味瓶 —— 委屈、慌乱、还有点解脱，终于有人看穿了他的伪装，不用再硬撑着扮演另一个人。
“娘……” 他哽咽着，第一次真心实意地喊出这个字，“我不是故意骗您的，我也没办法。”
他深吸一口气，把自己的经历慢慢说出来 —— 现代的父母、车祸、苏挽的骗局、张亦辰的陪伴，还有那突如其来的穿越，醒来就成了永安城的计伯常。他说得断断续续，偶尔会卡住，比如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汽车”“手机”，只能用 “铁盒子跑得飞快，比马车快十倍”“能说话的小方盒，能跟远处的人聊天” 来代替。
妇人坐在对面，一首没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手里无意识地着锦缎围巾，指尖偶尔会碰到炭盆传来的暖意。她的眉头时而皱起，时而舒展，眼神里满是困惑 —— 她听不懂 “穿越”，也不知道 “现代” 是哪里，更不明白 “魂魄换了人” 是怎么回事。可她看着计伯常通红的眼睛，看着他说起现代父母时的哽咽，看着他提到张亦辰时的感激，知道这个孩子没有说谎。
“你说的那些…… 娘听不懂。” 等计伯常说完，妇人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疲惫，却又透着坚定，“可娘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不然不会对着我这个‘陌生娘’这么紧张，也不会因为记不起事而愧疚。” 她伸手拍了拍计伯常的手，指尖的温度透过衣袖传过来，暖得他鼻子发酸，“不管你是谁，现在你顶着常儿的身子，就是我的儿子。这件事，娘不会跟任何人说，包括你父亲。但是你日后若是想到什么方法回去，或是变回我那“常儿”，你定要和我说。”
计伯常猛地抬头，眼里满是震惊：“娘，您……”
“傻孩子，哭什么。” 妇人掏出手帕，替他擦了擦眼角的泪，笑容又回到了脸上，“以后要是记不起什么，就问娘，娘帮你想。庚帖的事，你也别慌，后日见了苏家小姐，若是不喜欢，娘再帮你跟你父亲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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