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潮湿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油墨和劣质纸张混合的气味。
李西将一沓最新的报纸放在了桌上。
头版头条，用醒目的大字写着——《十三号码头惊爆枪战，疑走私贩内讧火并》。
报道的内容写得绘声绘色，将昨夜的血战描述成了一场黑帮因分赃不均而引发的火并，最后被巡捕房及时赶到驱散。
至于死伤人数，则用“若干”一词含糊带过。
通篇报道，对日本人、军火、蓝衣社、军统等关键词，只字未提。
孙大头拿起一份《申报》，粗略地扫了一眼，不屑地撇了撇嘴。
“写得什么玩意儿，颠倒黑白。还不如俺们村口的说书先生会编。”
项飘端着一杯热茶，慢悠悠地走到桌边，拿起报纸细细看了起来。
他的表情很平静，甚至还饶有兴致地品读着其中对“火并场面”的华丽辞藻。
猴子在一旁擦拭着他的宝贝相机，低声开口。
“这是官方想息事宁人的口径，掩人耳目罢了。”
“没错，”项飘放下报纸，吹了吹杯中的热气，“这报纸是给老百姓看的，真正的好戏，在报纸背后。”
他相信，此刻的军统上海站，一定很热闹。
……
军统上海站，站长办公室。
“啪啦！”
一只上好的宜兴紫砂壶被狠狠地摔在地上，碎成了十几片。
滚烫的茶水混着茶叶，溅得到处都是。
王铁山胸口剧烈起伏，一张国字脸涨成了猪肝色。
他刚刚挂断了从南京打来的电话，电话那头戴老板的咆哮，似乎还回荡在耳边。
“废物！饭桶！”
“你王铁山的军统上海站，是开善堂的吗？人家都骑到你脖子上拉屎了，你还在这儿给我和稀泥！”
“陈毒蛇那个混账东西，把状都告到我这里来了！说你王铁山栽赃陷害，公报私仇！”
“现在整个南京都知道你的人在上海‘缴获’了一批日本人的军火，你让我怎么跟委座交代？说你是在梦游吗？！”
王铁山百口莫辩。
他昨晚根本就没离开过法租界的公馆！
可现在，所有证据都指向他“带队”干了这件大事。
人证，有陈毒蛇手下那群活下来的蓝衣社特务。
物证，码头上到处都是他军统的“口号”。
他跳进黄浦江也洗不清了！
最让他憋屈的是，他连对手是谁都不知道。
那个模仿他声音的人，简首是个天才，连他说话时习惯性的停顿和尾音都学得惟妙惟肖。
“站长……”一个心腹手下战战兢兢地站在门口，连头都不敢抬。
“滚！”王铁山抓起桌上的一个铜制墨水瓶，狠狠地砸了过去。
墨水瓶擦着手下的耳朵飞过，砸在门框上，黑色的墨汁溅了一墙。
“给我查！”王铁山的声音嘶哑而扭曲。
“把整个上海翻过来，也要把那个装神弄鬼的王八蛋给我揪出来！”
“我要把他剁碎了喂狗！”
……
安全屋内，项飘将所有队员召集到了一起。
屋子里的气氛很轻松，昨晚的胜利让所有人都信心倍增。
“兄弟们，昨晚打得不错。”项飘先是肯定了大家的表现。
孙大头咧嘴一笑，正想吹嘘两句。
项飘却话锋一转。
“但是，我们不能一首像老鼠一样，躲在这种随时可能被端掉的耗子洞里。”
屋内的笑声停了。
所有人都明白，项飘说的是事实。
他们现在就像是无根的浮萍，在上海这座巨大的城市里，没有一个真正的落脚点。
“我们需要一个‘家’，”项飘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一个门面，一个能让我们在阳光下活动的身份。”
“一个真正的据点。”
李西皱起了眉头，面露难色。
“队长，这上海滩寸土寸金，好地段都在洋人或者青帮手里。”
“我们人生地不熟，又没个正当名目，想弄个像样的据点，恐怕比在码头打一仗还难。”
孙大头也收起了嬉皮笑脸。
“是啊队长，咱们这点经费，在法租界买个厕所都不够吧？”
“硬抢当然不行。”项飘的脸上露出一种让队员们既熟悉又心悸的表情。
那是他每次准备坑人时，特有的表情。
“但如果，我们能打入他们的圈子，让他们心甘情愿地，甚至求着我们，为我们提供方便呢？”
说着，他将那份《申报》重新拿了过来，翻到了娱乐版。
版面上，用极尽华丽的辞藻，浓墨重彩地报道着“百乐门舞厅”的盛况。
一篇豆腐块大小的文章，标题极尽谄媚——《夜上海女王白露小姐，一笑倾城，再笑倾国》。
配图上，一个烫着时髦波浪卷发的女人，穿着一袭亮片旗袍，正对着镜头巧笑嫣然。
她的眼角有一颗小小的泪痣，让她的妩媚中，平添了几分楚楚动人的风情。
项飘的指尖，轻轻点在了“百乐门”那三个浮夸的艺术字上。
【幽冥鬼眼】开启。
报纸上的黑白照片，在他的视野中仿佛活了过来。
他“看”到了那个名叫白露的女人身上缠绕的气。
那是一种非常复杂的气。
外层是纸醉金迷的粉色与金色，代表着她所处的名利场。
但在这层浮华之下，却是一股挥之不去的，带着孤寂与悲伤的淡灰色。
而在这灰色的最深处，项飘还捕捉到了一丝极难察觉的，坚韧的青色。
最让项飘心头一震的是，这股气息的轮廓，竟与他记忆深处，那个属于前世恋人乔小晴的气息，有七分相似。
虽然本质完全不同，但那种感觉，错不了。
他收回了能力，心中的计划更加清晰。
“想在上海立足，黑白两道都得拜码头。”
他的声音不大，却让屋子里的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而进入上流社会最快的方式，就是去全上海最烧钱、最有名利、消息最灵通的地方。”
队员们的视线，都跟随着他的手指，落在了那张报纸上。
“队长，您的意思是……”李西的表情有些古怪。
“没错。”项飘的计划很简单，甚至有些粗暴。
他要以一个挥金如土的“南洋归国富商”的身份，高调打入上海的上流社交圈。
只要有了身份和人脉，建立一个明面上的公司作为据点，就成了水到渠成的事情。
而百乐门，就是他选择的舞台。
那个叫白露的头牌，就是他选定的敲门砖。
他从随身的皮箱里，拿出一沓厚厚的美元，放在桌上。
“李西，去，给我和兄弟们准备几套全上海最时髦的行头，从西装、皮鞋到领带、袖扣，一样都不能差。”
“再备上一份足够分量的厚礼。”
他拿起桌上的那份报纸，将白露的照片撕了下来。
“今晚，我们去会一会这位‘百乐门女王’。”
项飘将那沓美元推到李西面前，嘴角扬起一个玩味的弧度。
“告诉兄弟们，今晚我们不当特工，我们去当一回冤大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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