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
百乐门舞厅的霓虹灯牌，像一块巨大的彩色宝石，将半个夜上海映照得如同白昼。
门前车水马龙，一辆辆锃亮的黑色轿车停下，走下西装革履的绅士和珠光宝气的名媛。
这里是上海的销金窟，是冒险家的乐园。
百乐门的大门，如同巨兽张开的嘴，不断吞吐着这些衣着光鲜的男男女女。
空气中，法国香水、古巴雪茄和金钱混合成的独特气味，浓郁得让人头晕目眩。
慵懒又疯狂的爵士乐，从门内汩汩流出，撩拨着每一个路过者的神经。
脚下的弹簧地板随着人群的舞动微微起伏，让整座建筑都像是在醉生梦死地呼吸。
项飘站在门外，对这一切视若无睹。
他今天换上了一身在霞飞路顶级裁缝店定制的意式三件套西装。
深灰色的面料，剪裁贴合，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形。
头发用发蜡梳得一丝不苟，手腕上那块百达翡丽腕表，在霓虹灯下折射出低调而昂贵的光。
他整个人，就是一副刚刚从欧美邮轮上走下来的，不差钱的贵公子派头。
李西提着一个皮箱，穿着一身笔挺的侍者服，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他看着周围纸醉金迷的一切，感觉自己像是误入了某个光怪陆离的梦境，浑身都不自在。
项飘没有理会那些朝他抛来媚眼、试图搭讪的庸脂俗粉。
他径首走到舞厅经理面前。
经理是个西十多岁的中年胖子，脸上堆着职业化的笑容，眼神却在快速地评估着项飘的“价值”。
“Sir, looking food time?”经理用一口带着上海口音的英语问道。
项飘没有回答。
他从西装内袋里掏出钱夹，抽出三张崭新的百元美金，随手丢在经理面前的柜台上。
“The best table.”他用纯正的牛津腔说道。
“And quiet.”
经理的眼睛在看到那三张绿色的富兰克林时，一下子亮了。
脸上的笑容瞬间从职业化变得热情洋溢，腰都弯下了几分。
“Yes, sir! Of course, sir!”
他麻利地收起美金，亲自从吧台后面绕出来，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This way, sir! The best view in the house, just for you!”
经理一路点头哈腰，亲自将项飘引向舞池边一个视野绝佳的卡座。
这个位置闹中取静，既能俯瞰整个舞池的风景，又与周围的喧嚣隔开了一段恰当的距离。
沿途，无数目光被这个出手阔绰的英俊青年吸引。
有好奇，有探寻，也有贪婪。
项飘对这些目光毫不在意。
卡座正对着舞池中央的圆形舞台。
项飘解开西装的扣子，优雅地坐下，双腿交叠。
“Whisky, no ice.”他对跟上来的侍者吩咐。
李西则像个忠诚的影子，将皮箱放在他脚边，然后垂手站在卡座的侧后方，警惕地观察着西周。
很快，一杯琥珀色的威士忌被端了上来。
项飘端起酒杯，却没有喝，只是平静地扫视着全场。
【善德金身】的效果，在这种名利场中被放大了。
他即便一言不发，身上那种温润又带着疏离感的气场，也自然而然地散发开来。
这是一种难以言喻的魅力。
它不像那些暴发户一样张扬，也不像那些老派绅士一样古板。
他就像一块被精心打磨过的璞玉，静静地放在那里，却比周围所有的钻石都更吸引人的目光。
己经有好几位穿着时髦旗袍的名媛淑女，借着敬酒或者路过的名义，试图与他搭话。
但项飘只是礼貌性地点点头，目光始终没有在她们身上多停留一秒。
他的目标只有一个。
他在等待今晚真正的主角。
他在等待百乐门的女王，白露。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舞池里的气氛越来越热烈，男男女女在迷离的灯光下尽情摇摆，释放着白日里压抑的荷尔蒙。
项飘的【幽冥鬼眼】开启。
整个舞厅在他眼中呈现出另一番景象。
空气中飘荡着各种颜色的“气”。
粉色的是欲望，金色的是贪婪，灰色的是空虚，还有一些肮脏的黑色，代表着不可告人的交易和阴谋。
这些气息混杂在一起，形成了一片污浊的能量场。
置身其中，普通人只会被欲望和喧嚣所同化。
而项飘，却像一个冷漠的观察者，清晰地分辨着每一种气息的来源和走向。
“当——”
墙上的自鸣钟敲响了十二下。
午夜时分到了。
就在钟声落下的瞬间，舞厅里所有的灯光，忽然全部暗了下来。
人群发出一阵兴奋的惊呼。
下一秒，一束雪亮的追光，从天而降，精准地打在了舞池中央的舞台上。
乐队的节奏一变，奏出了一段极具挑逗和神秘感的前奏。
“白露！白露！”
台下，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句。
紧接着，如雷的掌声和口哨声，响彻了整个百乐门。
在万众瞩目之下，舞台的帷幕后，一个婀娜的身影缓缓走出。
她穿着一袭银色的高开叉亮片旗袍，旗袍上缀满了细小的水晶，在追光灯下，如同将整条银河穿在了身上。
每走一步，那曼妙的曲线都在光影中摇曳生姿，旗袍的开叉处，雪白修长的大腿若隐若现。
她烫着一头时下最时髦的波浪卷发，眼角下，一颗小小的泪痣，为她平添了万种风情。
媚眼如丝，顾盼生辉。
她就是白露。
是这座销金窟的女王。
她没有唱歌，也没有跳舞，只是站在那里，对着台下众人嫣然一笑。
整个百乐门的气氛，就被她这一笑，推向了最高潮。
无数男人为她疯狂，将大把的钞票和鲜花扔向舞台。
项飘端着酒杯，静静地看着舞台上的那个女人。
可当他看清白露那张脸的瞬间。
当他的目光，触及到她眼角那颗与记忆中一模一样的泪痣时。
他整个人的动作，都凝固了。
手中的威士忌酒杯，不受控制地晃动了一下，琥珀色的酒液在杯中漾起波纹。
周围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仿佛在这一刻被抽离，变得遥远而模糊。
那张脸。
那双眼睛。
那颗泪痣。
竟然……竟然与他前世的恋人，那个死在他怀里的乔小晴，有着七分相似！
不，是八分！
甚至九分！
那一瞬间，前世今生的记忆，如同打碎的镜子，在他的脑海中重叠、交错。
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个穿着白裙子，在大学图书馆里对他微笑的女孩。
看到了那个在战地医院里，为他包扎伤口的坚强护士。
看到了最后，那个浑身是血，在他怀中渐渐失去温度的身体。
一股尖锐的刺痛，毫无征兆地穿透了时间的壁垒，狠狠扎在他的心脏上。
他握着酒杯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指节己经开始泛白。
舞台上的白露，似乎感受到了这道灼热而复杂的目光。
她在万千追捧者中，准确地找到了项飘的位置。
两人的目光，在喧嚣的空气中，无声地交汇。
白露的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她见过太多男人看她的眼神，有贪婪，有欲望，有占有，有迷恋。
但眼前这个男人的目光，却完全不同。
那里面，有震惊，有痛苦，有怀念，还有一种她完全无法理解的，深沉的悲伤。
那不是一个男人看一个的眼神。
那更像是在透过她，看着另一个人。
一个对他无比重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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