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过血与火的洗礼，又挨了老王头那顿劈头盖脸的痛骂，马安泰感觉自己像是被重新捶打了一遍。那份属于公子哥的骄矜和浮躁被硬生生砸了下去，虽然恐惧仍在，但他开始强迫自己用更冷硬的态度去面对这片残酷的土地。
他学得更卖力了。不再只是被动地听老王头教训，而是主动去观察，去记忆，去思考。老王头教他听风声辨鸟迹，他就一整天地竖着耳朵；教他看蹄印判敌情，他就蹲在地上研究半天。他那过目不忘的天赋，在这种极端环境下，开始显现出惊人的价值。
一次任务间隙，老王头在一块相对平坦的沙地上，用树枝粗略地画下了他们即将前往侦查的一片区域的简图，标注了几个重要的参照物——一座孤山、一条干涸的河床、一片特有的红柳林，还有几处可能存在的北元游骑临时营地旧址。
“都给老子记牢了！”老王头用树枝点着那几个点，“尤其是这条干河床，是条近道，但两边坡坎高，容易吃埋伏。没事别瞎往里钻。”
其他老卒都是凑近了看，嘴里默默念叨着，努力记忆。马安泰只是扫了几眼，那幅简陋的地图就像刻印一样，清晰地留在了他的脑海里。他甚至能感觉到一种自信在滋生——论死记硬背，他还没怕过谁。
几天后，小队再次出发，目标正是那片区域。行进至中途，天气骤变，狂风卷着雪沫子劈头盖脸砸下来，能见度变得极差。
“妈的，鬼天气！”歪嘴骂了一句，眯着眼艰难地辨认着方向。
老王头观察了一下天色和地形，果断下令：“改变原路线，抄近道，从干河床穿过去，尽快赶到红柳林避风！动作快！”
队伍立刻转向，顶着风雪，艰难地朝着记忆中的干河床方向移动。
风雪迷眼，西周白茫茫一片，所有的景物都变了样。孤山看不见了，地平线模糊不清。老卒们也都有些迟疑，只能凭着经验和感觉摸索前进。
马安泰却觉得自己头脑异常清晰。那幅地图在他脑中展开，每一个标注点都清清楚楚。他估算着走过的距离和方向，自信地认为干河床就在前方不远。
“头儿，这边！”马安泰提高声音，在一片风雪呼啸中显得格外突出，他指着左前方一个被雪覆盖的斜坡，“从这下去，应该就是河床了！能省不少路程！”
老王头眯着眼朝他指的方向看了看，风雪太大，看不真切，只能看到一个大致的斜坡轮廓。他又看了看马安泰那异常肯定的眼神，略微迟疑。
“你确定？”老王头吼着问，风声太大，不吼听不见。
“确定！”马安泰回答得斩钉截铁，“地图上就是这么标的！方位和距离都对！”
老王头不再犹豫，时间紧迫，风雪越来越大，必须尽快找到避风处。他打了个手势：“好！马三带头，其他人跟上！保持警惕！”
得到信任的马安泰心中一阵激荡，一种被认可的成就感驱散了寒冷和疲惫。他率先朝着那斜坡走去，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然而，越往下走，坡势越陡，积雪下掩埋的碎石让脚下不断打滑。两旁的坡坎也确实越来越高，地形越发逼仄。
老王头的眉头越皱越紧。他不停地观察着两侧的地形，鼻子下意识地抽动着，像是在空气中捕捉着什么。多年的战场嗅觉让他感到一丝不对劲。这地形太适合打埋伏了！而且……空气中似乎隐约飘来一丝极淡的、不属于他们队伍的气味——像是牲口粪便未被雪完全覆盖的味道？
“停下！”老王头突然低吼一声，声音带着紧急。
队伍瞬间定格，所有人都下意识地伏低身体，紧张地望向西周。
马安泰愕然回头，不解地看着老王头。
老王头没有理会他，而是像一头警惕的老狼，快速匍匐爬到坡坎边缘，小心翼翼地拨开厚厚的积雪，露出下面的土壤和岩石。
只看了一眼，他的脸色就沉了下来！
他猛地回头，目光狠狠剐向马安泰，压低的声音里充满了后怕和暴怒：“你他娘带的好路！”
马安泰被骂得懵了。
老王头抓起一把脚下的土，伸到他眼前。那土的颜色，带着一种诡异的暗红，和周围常见的黄土截然不同！
“看看！这是不是地图上标的那个干河床的土？！”老王头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那河床是黄沙土！这他妈是红胶土！这根本就不是那条近道！”
马安泰如遭雷击，大脑一片空白！他抬头环顾西周，因为角度和风雪的掩盖，地形确实和他脑中的地图产生了偏差！他太过依赖记忆中的抽象标注，却完全忽略了实地最根本的地貌细节！土壤颜色、岩石类型……这些在地图上根本无法体现的东西，才是野外判断位置最关键的依据！
“这地方是他娘的‘野狼沟’！”老王头的声音带着嘶嘶的寒意，“再往前百十步，就是个死葫芦口！要是里面有伏兵，咱们现在全得成了被堵在窝里的耗子！让人家瓮中捉鳖！”
一句话，让所有人冷汗都下来了！连呼啸的寒风似乎都带上了杀气！
马安泰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刚才那点自信和成就感荡然无存，只剩下无地自容的后怕。就差一点！因为他盲目的自信，整个小队险些被他带入绝地！
老王头没有立刻发作，而是迅速指挥小队悄无声息地后撤，一首退到安全地带，确认没有惊动任何可能的敌人后，他才转过身，一把揪住马安泰的衣领，几乎将他提离地面！
“老子说过没有？！地图是死的！”老王头额头上青筋暴起，唾沫星子喷在他脸上，“脑子好使是好事！但战场他娘的是瞬息万变的！ 下雪！刮风！下雨！甚至敌人挖条新壕沟！都能让地图变个样！”
他死死盯着马安泰惊恐失措的眼睛，每一个字都像是砸进他的脑仁里：
“眼睛！耳朵！脑子！要活！要会用！要会看活的东西！ 不是让你抱着那张破纸当圣旨！”
老王头狠狠将他掼到地上，喘着粗气，像是看一堆垃圾一样看着他：“要不是老子多闻了那么一下，多看了那么一眼，现在弟兄们都己经躺在地上凉透了！就因为你个蠢货！”
马安泰瘫坐在冰冷的雪地里，浑身冰冷，不是因为风雪，而是因为那股从心底里冒出来的寒意和后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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