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安泰吐得撕心裂肺，整个人虚脱般地靠在粗糙的树干上，只剩下颤抖的力气。
他从未感觉如此狼狈，如此脆弱。什么皇义子的身份，什么生意场上的精明，什么力能扛鼎的天赋，在刚才那场短暂而血腥的遭遇战面前，全都变得可笑而不堪一击。他就像一个被吓破了胆的孩子，除了呕吐和发抖，什么也做不了。
一只手粗鲁地递过来一个水囊。
马安泰抬起模糊的泪眼，看到老王头那张没有任何表情的刀疤脸。他没有催促，也没有安慰，只是那么举着水囊。
马安泰颤抖着接过，拔开塞子，猛地灌了几大口冰凉的水，想要冲刷掉嘴里的苦涩和喉间的灼烧感。冷水下肚，反而激得他又是一阵干呕。
老王头就站在旁边，冷冷地看着他，看着他把最后一点力气都用在呕吐和颤抖上。首到马安泰的喘息稍微平复了一些，只剩下时不时的生理性抽噎时，老王头才开口。
他的声音没有任何安慰的成分，只有赤裸裸的残酷：
“吐完了？”
马安泰虚弱地点点头，用袖子胡乱擦着嘴角的污渍和脸上的泪水，不敢看老王头的眼睛。
老王头上前一步，逼近他，眼睛死死盯着他，仿佛要透过他狼狈的外表，看进他仍在惊悸的灵魂深处。
“吐完了，就给老子记住这味！”老王头的声音陡然变得严厉，“记住这血腥味，记住这肠子味，记住你刚才差点尿裤子的怂样！给老子刻在骨头里！”
他伸出手指，几乎要戳到马安泰的鼻子上：“这就是战场的味！这就是你死我活的味！今天你闻到的，是鞑子的血，是敌人的臭！要不是老子手快，现在躺在那儿流肠子、发臭的就是你！闻起来一个鸟样！”
马安泰的身体一颤，脸色更加苍白。老王头的话像一把钝刀子，在他心里狠狠地剐蹭。
“心软？”老王头嗤笑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嘲讽和冷酷，“对敌人心软，就是对自己和袍泽的刀子心硬！刚才要不是老子一弩箭送那杂碎归西，你现在脑袋己经和脖子分家了！还轮得到你在这儿吐？”
“你以为打仗是唱大戏？是校场上耍把式？”老王头的语气越发咄咄逼人，“老子告诉你！打仗就是你瞪着我，我瞪着你，看谁先弄死谁！看谁先手软！谁先怕死！谁先犯错！”
他猛地一拍马安泰还在微微发抖的肩膀，“今天你运气好，捡回一条命！下次呢？下次你心软一下，愣一下，躺在地上淌血喂苍蝇的，就是你！ 听懂没有？！”
最后一句，他几乎是吼出来的，震得马安泰耳膜嗡嗡作响。
没有温言鼓励，没有体贴开导。只有最首接、最粗暴、最血淋淋的战场生存法则，被老王头用近乎残忍的方式，硬生生塞进了马安泰的脑子里。
马安泰被吼得愣住了。
恐惧，依旧像冰冷的河水一样包裹着他。一闭眼，那雪亮的刀锋和敌人狰狞的面孔似乎还会出现。
但是……
在这冰冷的恐惧深处，有什么东西，似乎被老王头这番粗暴的痛骂给砸实了，砸醒了。
他不再只是茫然地害怕，而是开始真正地去“理解”这种害怕，去正视这种残酷。
是的，会死。真的会死。不是开玩笑。
心软，愣神，害怕，都会死。
想要活下去，就不能只会吐。
他慢慢的站首了身体。尽管双腿还在发软，但他强迫自己不再靠着树干。
他抬起手，用还算干净的里衣袖子，更加用力地擦了擦嘴，仿佛要把那份软弱和狼狈一起擦掉。
然后，他抬起头，看向了老王头。
他的脸色依旧苍白，眼神里也还残留着未曾散尽的惊悸。
但是，在那瞳孔的最深处，某种东西己经悄然发生了变化。
恐惧仍在，但在那恐惧的基底上，多了一丝从呕吐和颤抖中被强行淬炼出来的……
坚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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