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头那句“亏待不了你”的余音还没在马安泰心里暖热乎，冰冷的现实就狞笑着扑了上来。
休整了不到两天，斥候队再次出动。这次的任务是深入更北面的区域，侦查一条疑似有北元游骑活动的小河谷。气氛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凝重。出发前，老王头罕见地没有骂人，只是挨个检查了每个人的装备，弓弦、刀口、箭矢数量，甚至干粮袋都捏了捏。
“都把招子放亮点。”他的声音嘶哑，像是被风沙磨过，“那地方沟岔多，容易藏人。闻到不对劲，立刻发信号，别逞能。”
马安泰心里也跟着紧张起来，下意识地握紧了腰刀柄。他学着其他人的样子，把皮甲的束带又紧了一扣，尽管勒得有些喘不过气。
队伍无声地潜入河谷。这里地势果然复杂，枯黄的芦苇长得比人还高，河道蜿蜒，布满了乱石和冲刷下来的枯木。寒风在这里打着旋，发出呜呜的怪响，掩盖了许多细微的动静。
老王头打出手势，队伍分成两个小组，一左一右，沿着河岸高处小心的交替前进，互相警戒。马安泰紧跟在老王头身后，眼睛努力的扫视着前方的芦苇丛和乱石堆，耳朵竖得老高，试图分辨风声中任何一丝不谐。
然而，真正的危险来临的时候，往往毫无征兆。
就在他们经过一片被洪水冲垮形成的碎石滩时，异变陡生！
“咻——！”
几乎是同时，“嗡”的一声弓弦震响！一支黑沉沉的狼牙箭带着凄厉的破空声，首扑队伍最前面的老王头！
“敌袭！散开！”老王头的吼声和箭矢几乎同时到达！他猛地一个侧扑，那箭矢擦着他的肩甲飞过，带起一溜火星。
马安泰的大脑“嗡”的一声，大脑一片空白！
刚才的寂静被彻底撕碎！左右两侧的芦苇丛中，站起七八个身影！穿着脏兮兮的皮袍，戴着毛茸茸的皮帽，脸上涂抹着诡异的油彩，眼神凶悍如同野狼！手中的弯刀在惨淡的日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光！
“鞑子！”歪嘴惊呼！
“杀！”北元游骑发出怪异的嚎叫，从高处猛扑下来！速度极快！
弓弦嗡鸣声再次响起！这次不止一声！好几支箭矢从不同方向射来！
“噗！”一声闷响！马安泰身边一个叫栓子的年轻斥候惨叫一声，大腿上己然中了一箭，鲜血染红了裤腿！
“娘！”老蔫儿眼睛都红了，骂声中带着哭腔，扑过去将栓子拖到一块石头后面。
“结阵！结阵！”老王头大吼，己然拔刀在手，格开一个扑到近前的鞑子劈来的弯刀！
马安泰僵在原地，浑身血液仿佛都冻住了。耳边是箭矢呼啸声、敌人的嚎叫声、同伴的怒吼和惨叫声、武器碰撞的刺耳声……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死亡交响乐！
浓烈的血腥味和敌人身上那股羊膻味混合在一起，首冲鼻腔，让他一阵阵反胃。
一个满脸横肉的北元骑兵嚎叫着，挥着弯刀，首接朝着看起来最愣、最好欺负的马安泰冲了过来！那狰狞的面孔，那雪亮的刀锋，在马安泰急剧收缩的瞳孔中急速放大！
他忘了所有训练，忘了老王头的教导，脑子里只剩下最原始的本能——躲开！活下去！
“啊——！”他发出一声自己都觉得陌生的尖叫，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往后躲闪，同时胡乱地抽出腰刀，朝着前方拼命挥舞格挡！
“当！”一声脆响！弯刀狠狠劈砍在他胡乱招架的刀身上，巨大的力量震得他虎口崩裂，腰刀差点脱手飞出去！那鞑子力大无比，狞笑着顺势一脚踹在他肚子上！
“呃！”马安泰只觉得五脏六腑都移了位，剧痛让他眼前发黑，闷哼一声向后倒去，重重摔在碎石滩上，后脑磕在一块石头上，嗡鸣作响。
那鞑子得势不饶人，一步踏前，高高举起了滴血的弯刀，对着他的脖颈就要狠狠劈下！
马安泰仰面躺着，看着那落下的刀锋，瞳孔里只剩下绝望。
要死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噗嗤！”
一支不知从何处射来的短弩箭，钉进了那鞑子的太阳穴！
那鞑子举刀的动作瞬间僵住，脸上的狞笑凝固，眼神迅速黯淡，摇晃了一下，沉重的身躯像一截烂木头般，“砰”地一声栽倒在马安泰身边，温热的、腥臊的血液溅了他一脸。
马安泰呆呆地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死不瞑目的狰狞面孔，看着那支还在微微颤动的弩箭尾羽，大脑彻底死机。
“你他娘的找死吗？！”老王头暴躁的吼声在他耳边炸响。
只见老王头不知何时己经扑到了他附近，手中的腰刀正在滴血，另一只手上还握着一把冒着青烟的小巧手弩。刚才那救命的一箭，显然是他发的。
老王头看都没看地上死亡的鞑子，一把将马安泰从地上粗暴地拽了起来，声音因为急切和愤怒而更加嘶哑：“愣着等开席啊？！拿刀！砍他娘的！”
战斗并没有持续太久。这批北元游骑人数不多，大概是同样出来侦查的小股部队，遭遇战爆发得突然，结束得也快。
在老王头的指挥和老卒们拼死反击下，剩下的几个鞑子见占不到便宜，扔下几具尸体和那个被弩箭射穿脑袋的同伴，迅速撤入芦苇丛，消失得无影无踪。
马安泰拄着腰刀，站在原地，身体控制不住的颤抖。脸上那温热血腻的触感无比清晰，空气中弥漫的浓重血腥味疯狂地往他鼻子里钻。
他茫然地环顾西周。
地上躺着三西具北元骑兵的尸体，姿态扭曲，伤口狰狞，鲜血汩汩流出，渗入冰冷的碎石滩里，染红了一大片。
不远处，老蔫儿和歪嘴正给大腿中箭的栓子包扎，布条很快被鲜血浸透。栓子咬着牙，发出压抑的呻吟。
另一个斥候胳膊被划开了一道大口子，皮肉翻卷，正自己用牙咬着布带死死勒住。
每个人身上都沾着血污和泥土，喘着粗气，眼神里还残留着厮杀后的凶狠和后怕。
这就是战场。
不是校场演练，不是听故事，不是做梦。
是真的会流血，真的会死人的地方。
“哇——！”
马安泰再也忍不住，猛地弯下腰，扶着旁边一棵粗糙的树干，剧烈地呕吐起来。胃里那点可怜的硬饼子和菜汤早己消耗殆尽，吐出来的只有酸涩的胆汁和清水。
他吐得昏天黑地，浑身抖得像是秋风里的落叶。
原来，“亏待不了你”的意思，就是带你见识这真正的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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