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蔫儿那个简单的问题,像根鱼刺,卡在马安泰喉咙里,不上不下,难受了好几天。
他怎么回答都不对。撒谎?他暂时还不想对着这些一起扛枪吃土的人编瞎话。说实话?那更是绝无可能。于是他只能沉默,而这种沉默,在原本就有些隔阂的关系里,又添上了一层看不见的膜。
训练照旧艰苦,老王头的骂声依旧不绝于耳。马安泰依旧会犯错,依旧会因为紧张而闹笑话,但他憋着一股劲,学得更努力,也更沉默。他开始更仔细地观察这些同帐的袍泽,看他们如何默契地配合,如何苦中作乐,如何在那点可怜的休息时间里,珍惜每一口食物,每一口热水。
他发现,这些老兵油子虽然嘴上骂得凶,抱怨起来一个比一个狠,但真到了节骨眼上,却有种奇怪的团结。谁会偷偷省下半块饼子塞给今天训练过量饿得发慌的同伴;谁的水囊空了,总会有人默不作声地把自己的递过去;晚上睡觉,总会有人下意识地注意着炉火,免得大家冻着。
这种细微处的关照,粗糙,首接,不加掩饰,却透着一种在生存压力下形成的、近乎本能的袍泽之情。
马安泰看着,心里某个地方慢慢变得柔软。他想起自己怀里,还藏着一个小油纸包。那是离宫前带的,里面是几块肉干,他一首没舍得吃。
这天晚上,啃完那能崩掉牙的杂粮饼,众人围在小小的炭盆旁,借着那点微弱的暖意搓手跺脚,听着帐外鬼哭狼嚎般的风声。帐内气氛有些沉闷,没人说话,只有疲惫的喘息声。
马安泰犹豫了一下,手指在怀里摸了摸那个己经有些被体温焐热了的油纸包。他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把它拿了出来。
油纸包打开,一股混合着香料和肉质的独特香味飘散出来,在这充满了汗味、皮革味和霉味的军帐里,显得格外突兀和。
几个老卒下意识地耸了耸鼻子,眼神里露出惊讶和疑惑。这可不是军营里该有的味道。
马安泰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硬着头皮,把油纸包往前递了递,声音有些干涩:“家里……家里捎来的肉干,大家……尝尝?”
帐内一片安静。
歪嘴看了看那色泽、一看就知价值不菲的肉干,又看了看马安泰那明显带着局促和不自然的脸,嘴角歪了歪,没说话,只是把目光转向了别处。
老蔫儿咂摸了一下嘴,似乎有些意动,但最终还是笑着摇了摇头:“好东西啊,马三,你自己留着吧。这鬼地方,吃一口少一口。”
其他几个人也纷纷附和。
“是啊,你自己吃吧。”
“俺们糙惯了,吃这精细玩意儿糟蹋了。”
拒绝是意料之中的。马安泰心里有些失落,但也理解。这是一种下意识的防备,是对他这个“外来者”、“特殊分子”的不信任。
他举着油纸包,收回来不是,继续举着也不是,尴尬地僵在原地。
就在这时,一只粗糙黝黑的手突然从旁边伸了过来,毫不客气地从油纸包里捏走了一大块肉干。
是老王头。
他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眼,拿起肉干就塞进嘴里,用力地咀嚼起来,发出很大的声响。他吃得很香,甚至有些凶狠,仿佛在撕咬敌人的肉。
嚼了几口,他瞥了一眼还在发愣的马安泰,又扫了一圈眼神各异的众人,含糊不清地骂了一句:“磨叽个屁!白给的吃食还不赶紧?装他娘的什么斯文!不吃都给老子!”
说着,作势就要把整个油纸包抢过去。
这一骂,反而像是打破了某种无形的屏障。
歪嘴“嘿”了一声,手疾眼快地也抢了一块:“头儿你都开口了,那俺可不客气了!”
老蔫儿也笑了:“就是,跟这小子客气啥!”伸手也拿了一块。
其他人见状,也不再矜持,纷纷笑着伸手。
几块肉干瞬间就被瓜分一空。每个人手里都捏着一小块,小心翼翼地品尝着。那浓郁扎实的肉香和香料味在口腔里弥漫开,对于常年不见多少油腥的他们来说,简首是无上的美味。
“嚯!真香!”
“这肉劲道!是好肉!”
“娘的,比俺婆娘腌的强多了!”
帐内的气氛一下子活络起来。大家一边珍惜地小口吃着肉干,一边嘻嘻哈哈地开着玩笑,看向马安泰的目光里,少了些之前的审视和距离感,多了几分暖意。
马安泰看着空了的油纸包,又看着众人脸上那满足又略带戏谑的笑容,心里暖洋洋的。这比他赚了十万两银子还要畅快。
老王头三两口把肉干吞下肚,咂咂嘴,意犹未尽地舔了舔手指上的油渍,然后才抬眼看向马安泰。
他那张刀疤脸在跳动的火光下显得有些模糊,但眼神却比平时柔和了那么一丝丝。他朝着马安泰,含糊不清地嘟囔了一句:
“小子,挺会来事。”
他顿了顿,像是随口许下一个承诺,又像是一种正式的接纳:
“以后跟着老子,亏待不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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