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头那日的怒吼，像一根无形的鞭子，日夜抽打着马安泰。他不再轻易开口，更多的是看，是听，是琢磨。他开始真正理解，在这生死之地，一点微小的疏忽，付出的可能就是生命的代价。
那次走错路的教训太过深刻，以至于接下来几天，马安泰都有些沉默寡言，执行命令时格外小心，甚至显得有些畏缩。老王头看在眼里，骂得少了，但眼神里的审视却丝毫未减。他要的不是一个被吓破胆的怂包，而是一个真正开了窍的兵。
几天后，斥候队完成任务返回，暂时并入一支正在某处河谷地带修筑临时营寨的主力部队休整。数千人马一下子涌进来，饮水立刻成了大问题。
营地旁只有一条水量不大的小溪，水流迟缓，取水点泥泞不堪。兵士们排着长队，用木桶、皮囊甚至头盔一点点舀水，效率极低，队伍排出去老长，怨声载道。打上来的水还浑浊不堪，需要静置很久才能勉强饮用，耽误事不说，还容易闹肚子。
老王头带着小队回来时，正看到这乱哄哄的场面。歪嘴骂了一句：“娘的，这得排到猴年马月去？嗓子都冒烟了！”
马安泰也又渴又累，看着那泥泞的河滩和长长的队伍，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他下意识地观察着周围的环境。小溪流速很慢，岸边多是松软的淤泥……这取水方式确实太原始了。
忽然，他脑子里闪过一些模糊的碎片。好像是小时候在宫里瞎翻书，或者听哪个老太监闲聊时提过一嘴……关于怎么从低处取水，怎么让浑水变清？那些东西当时只觉得好玩，从未想过有什么用。
此刻，看着眼前这实际困难，那些碎片仿佛自己跳动起来，试图拼凑出点什么。
他犹豫了一下。上次自作主张的教训还历历在目。但他又看了看那些疲惫焦渴的袍泽，还有那浑浊的河水……
他走到正皱着眉头安排大家轮流排队取水的老王头身边，带着点试探：“头儿，我……我好像有个法子，或许……能快点弄到水，还能让水清亮点？”
老王头转过头，那双眼睛看着他，里面看不出喜怒：“嗯？又是你肚子里的墨水？别又是纸上谈兵，把大伙儿带沟里去。”
马安泰脸一热，赶紧道：“不……不是地图那种。就是……就是些土法子。可能能成。”
老王头眯着眼看了他几秒，似乎是在判断他是不是又犯了愣劲。最终，他朝旁边努了努嘴：“那边堆着些砍下来没用的竹子，还有废弃的营帐布。给你几个人，一边捣鼓去。弄不成，就别耽误大伙儿排队。”
这算是默许了，但也带着明显的不信任。
马安泰松了口气，立刻叫上歪嘴和另外两个相对手巧些的老兵，跑到那堆杂物旁。
他凭着那点模糊的记忆，连比划带说：“歪嘴哥，找几根粗点、节长的竹子，把中间的节打通，就留一头……对，就这样。”
“李叔，找块相对密实点的旧帐篷布，多叠几层，弄成个兜……”
“张哥，去找根结实的长绳子来，再搬几块大点的石头。”
几个老兵将信将疑，但反正也是闲着，便按他说的忙活起来。马安泰自己也动手，用刀削尖竹子接口，红尘醉道人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又找了些柔韧的藤蔓。
很快，材料备齐了。马安泰指挥着，用藤蔓把打通节的粗竹竿牢牢绑在一根更长的竹竿上，做成一个长长的汲水杆。然后把那叠了好几层的布兜用绳子拴紧，吊在长杆的一头。最后，在布兜下面坠上石块增加重量。
一个简陋无比的简易过滤汲水装置就这么拼凑出来了。
一群人围着这个怪模怪样的东西，面面相觑。
“这……这玩意能取水？”歪嘴挠着头，一脸怀疑。
马安泰心里也没底，但事到如今只能硬着头皮上：“试试看。”
他亲自操作，拿着长杆，把吊着布兜的那头远远伸向溪流中央水流相对较急、也稍清澈的地方，利用坠石让布兜沉入水中浸透。布兜浸水后，那些细微的泥沙杂质被多层布挡在外面，渗透进去的水明显清澈了不少。
然后他费力地将长杆收回，把布兜提到岸上一个临时挖好的小蓄水坑上方，解开绳子一端，相对干净的水就哗啦啦流进了坑里。
虽然一次取得的水量不算多，操作也费点劲，但比起士兵们一个个踩进泥滩用桶舀浑水，效率明显高了，而且得到的水也清澈许多，几乎不需要静置就能用！
“嘿！真有点门道啊！”歪嘴眼睛一亮。
“再来个人！跟我一起弄！”马安泰来了劲头，又招呼人如法炮制，快速做了两套同样的家伙。
三个点同时取水，清澈的水流不断注入蓄水坑，旁边等待的士兵们顿时发出一阵小小的欢呼，排队的速度明显加快了。
老王头一首抱着胳膊在旁边冷眼看着，看到那蓄水坑里越来越多的清水，刀疤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但紧抿的嘴角似乎松动了一丝。
他还注意到，马安泰又带人用更细的竹子劈开，简单架设了一个小小的引水槽，将高处一点的一小股山泉水引了下来，虽然水量小，但清澈，专门用来给伤兵和做饭取用。
这点小小的改进，对于数千人的大军来说，不过是杯水车薪，但对于他们这一小片区域而言，取水的效率和饮水的质量却得到了实实在在的改善。
晚上吃饭的时候，大家不用再苦苦排队等水，甚至能用相对干净的水擦把脸。虽然饼子还是那么硬，但就着清冽的水，似乎也好咽了一些。
歪嘴用肩膀撞了一下闷头啃饼子的马安泰，咧嘴笑道：“行啊，马三！没看出来，你小子肚子里不光有地图，还有这些花花肠子？这玩意儿咋想出来的？”
另一个今天帮忙的老兵也凑过来，递给他一小块咸菜疙瘩：“就是，省了老子踩一脚泥！你这读书人的墨水，偶尔还真他娘的有点用！”
就连一首看他不怎么顺眼的老蔫儿，也难得地没吭声，只是默默地把自己的水囊灌得比平时更满。
马安泰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嘿嘿笑了两声，没说话。
这种认可，粗糙，首接，却格外踏实。
老王头坐在不远处，啃着饼子，瞥了一眼那边被几个老兵围着的、略显腼腆的马安泰，自顾自地嘟囔了一句：
“哼，瞎猫碰上死耗子……算你小子还有点尿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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