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卒们没有哭，也没有闹，只是红着眼睛，死死咬着牙，默默地将昏迷不醒、气息微弱的马安泰抬回了他们那顶破旧却熟悉的帐篷。
军营里的医疗条件有限，重伤员能用的好药更是稀缺。军医给马安泰清洗了伤口，撒上些止血生肌的粗劣药粉，用干净的布条紧紧包扎起来，又开了几副退热消炎的汤药，便算是尽了全力。剩下的，真的只能听天由命。
帐篷里，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马安泰被安置在铺着干草的地铺上，脸色白得像纸，嘴唇干裂起皮，呼吸微弱得几乎看不见胸膛起伏。额头上却滚烫得吓人，高烧让他时不时陷入痛苦的抽搐和含糊不清的呓语。
老王头伤势同样沉重，被安置在另一处重点看护，暂时过不来。
照顾马安泰的责任，就落在了歪嘴、老蔫儿这几个侥幸活下来、同样带着伤的袍泽身上。
他们没有一个人提出异议。
夜里，歪嘴不顾自己胳膊上的伤口还渗着血，坚持第一个守夜。他打来冰冷的井水，用破布蘸湿了，小心的敷在马安泰滚烫的额头上，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动作笨拙，甚至有些粗暴，却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认真。
“小子……马三……听见没？”歪嘴的声音有点沙哑，像是在跟马安泰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给老子挺住……别他妈装怂……头儿还等着你气他呢……”
老蔫儿年纪大些，心思细点。他不知从哪儿弄来一点点珍贵的糖霜，混在温水里，用干净的羽毛，一点点润湿着马安泰干裂的嘴唇，试图撬开他的牙关，喂进去一点点糖水。
“娃啊……喝点水……喝了才有劲儿……”老蔫儿喃喃着，“咱还得一起回去……俺婆娘腌的咸菜，还没给你尝过呢……”
另一个腿上挨了一刀的老兵，自己走路都一瘸一拐，却每天坚持去炊事营，死皮赖脸地磨，想给马安泰弄点稀粥或者肉汤。炊事兵开始不耐烦，但听说他是为了那个“让功救头儿、差点战死”的马三，沉默了一下，每次都默默地多舀一勺稠的。
帐篷里总是弥漫着血腥味、药味和一种死亡临近的压抑感。但更多的时候，是沉默的守护。
没人会说什么漂亮话。他们只是轮流守着，困极了就靠在旁边打个盹，听到一点动静就立刻惊醒。冷了，就给他多盖件破衣服；热了，就继续用冷水擦拭降温；喂水、喂药、清理伤口……做着一切他们能想到的、笨拙却又无比坚持的事情。
他们嘴里念叨的，翻来覆去也就是那几句：
“娃娃，争口气！”
“别睡过去了，起来吃肉！”
“俺们还等着你出主意弄水喝呢……”
“是汉子就挺过来！”
这些话，粗糙，首白，甚至有些迷信的色彩。但他们相信，昏迷的人或许能听见，或许这股子念想，真能把人从鬼门关拉回来。
时间一天天过去，马安泰的高烧反反复复，时而滚烫，时而冰凉。有两次，他的呼吸微弱得几乎断绝，吓得守夜的老兵连滚爬去找军医，军医来看过，也只是摇头，表示无能为力。
但歪嘴他们不信邪。军医走了，他们继续守者，继续擦身，继续试图喂水。他们见过太多死亡，但也见过更多奇迹。他们相信这个能主动去当诱饵、能把功劳让给别人、能为了救头儿挨刀子的愣头青，命不该这么绝。
几天后的一个深夜，轮到歪嘴守夜。他实在累极了，靠着帐篷壁，眼皮不住地打架。就在他快要撑不住的时候，忽然感觉到什么，猛地一个激灵醒了过来。
他扑到地铺前，伸手去探马安泰的额头。
之前那吓人的滚烫，似乎……消退了一些？
他又惊疑不定地试了试自己的额头，又试了试马安泰的。
是真的！温度降下来了！虽然还有些低热，但己经不是那种能烤熟鸡蛋的高烧了！
歪嘴简首不敢相信，他又惊又喜，颤抖着手去试马安泰的鼻息。
呼吸虽然依旧微弱，却比之前平稳了许多，不再是那种断断续续、若有若无的样子。
“老蔫儿！栓子！快！快醒醒！”歪嘴激动的推醒旁边熟睡的同伴，“退了！烧退了！他……他好像挺过来了！”
几个老卒瞬间被惊醒，围拢过来，七手八脚地试探着，确认着。
在生死边缘徘徊挣扎了数日后，马安泰那场几乎要了他性命的高烧，终于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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