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刘伯温府邸出来，马安泰的小脑袋瓜里依旧乱糟糟的，像是被塞进了一团理不清的麻绳。
他第一次发现，这世上有些问题，不是靠背熟文章、算对题目，或者力气大就能解决的。这种认知让习惯了“解决问题”的他，感到格外挫败。
带着这种情绪，他来到了魏国公府演武场。
今日的对手依旧是赵大勇。例行热身之后，对抗训练开始。
往常的马安泰，虽然也认真，但总会耍点小聪明，偷点懒，或者试图用些奇招怪式。但今天，他像是变了一个人。
赵大勇一记势大力沉的首拳轰来，马安泰不闪不避，低吼一声，竟然同样一拳对轰过去！
“砰！”
两只拳头硬碰硬地撞在一起，赵大勇身形一晃，眼中闪过一抹诧异。他感觉今天这小子的力气格外暴烈，而且带着一股狠劲。
马安泰被震得后退半步，拳头生疼，但他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样，立刻又扑了上来，招式大开大阖，完全是硬打硬进的风格，仿佛要把心里那股无处发泄的憋闷，全都通过拳头打出去！
“嘿！”“哈！”
他不再追求技巧，不再琢磨省力，就是纯粹的力量宣泄！每一次碰撞，每一次摔打，他都咬紧牙关，吭哧吭哧地发力，汗水很快浸透了他的练功服，额头上青筋微微凸起。
赵大勇很快察觉到了他的异常。这小子今天不对劲，不像是在练武，倒像是在发泄。
不过赵大勇也是个实在人，你硬，他更硬！既然你想对攻，那就陪你练练！他也不再留手，拳脚如同狂风暴雨般倾泻而下。
于是，演武场上出现了罕见的一幕：马安泰放弃了所有闪避和技巧，完全靠着变态的身体素质和一股狠劲，和身经百战的赵大勇进行着近乎野蛮的对攻。他一次次被摔倒在地，又一次次立刻爬起来，闷着头再次冲上。泥土沾满了他的衣服和脸颊，混合着汗水，显得格外狼狈，但他眼神里的那股执拗和狠厉，却让旁边观战的亲兵们都暗自心惊。
这小子，今天吃错药了？
坐在场边太师椅上观战的徐达，一首沉默地看着。他早己看穿了马安泰平静（或者说凶狠）表面下的剧烈波动。这小子心里有事，而且不是小事。
终于，一场训练结束。马安泰几乎脱力，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汗水像小溪一样从下巴滴落，砸在泥土里。他身上好几处都隐隐作痛，但那股憋在心口的郁气，似乎也随着这疯狂的体力消耗，宣泄出去了不少。
赵大勇也微微有些气喘，他走到徐达身边，低声道：“大将军，公子今天…有点猛。”
徐达摆了摆手，示意知道了。他站起身，缓步走到马安泰面前。
马安泰喘着粗气抬起头，汗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他看到徐达那双沉静的眸子正看着自己。
“今日发力过猛，招式全无章法，空耗气力，并非正道。”徐达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淡，听不出喜怒，但也没有责备的意思。
马安泰喘着气，没说话。他知道自己今天练得不对，但他就是控制不住。
徐达沉默了一下，忽然问道：“心里不痛快？”
马安泰愣了一下，没想到徐达会问这个。他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低声道：“嗯…有点…”
“因为昨日陛下带你出去所见？”徐达似乎什么都知道了。
马安泰再次惊讶地抬头看向徐达，随即又低下头，闷闷地“嗯”了一声。
徐达看着他这副样子，心中了然。他负手而立，目光投向远方的天空，仿佛在看什么更广阔的东西。
“武艺，强身，护己，亦可护人。”徐达缓缓开口，“战场之上，凭手中刀枪，可斩将夺旗，可护卫同袍，可保家卫国。昨日若遇歹人行凶，你凭这身力气，救下那老汉，便是武艺之用。”
马安泰静静地听着。
“然，”徐达话锋一转，目光重新落回马安泰身上，“天下之大，纷扰之多，非单凭武力可定。人心之贪，吏治之弊，民生之多艰，经济之复杂……这些，都不是靠拳头能打服的。”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了几分：“陛下昨日带你所见，让你所思，那便是另一番战场。一场没有硝烟，却同样残酷，甚至更为复杂的战场。在那战场上，需要的不是匹夫之勇，而是这里。”
徐达伸出粗糙的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
马安泰怔怔地听着，他将刘伯温今日所说的那些复杂链条，与昨日所见所闻，还有徐达所说的另一番战场隐隐联系了起来。
他好像明白了一点，又好像更糊涂了。武力可以保护一个人，却似乎很难改变让那么多人陷入困境的根源。
他抬起头，看着徐达，眼神里充满了迷茫和一种迫切的求知欲，问出了一个无比简单，却又无比宏大的问题：
“徐叔叔，那……那怎么才能让大家都吃上馒头呢？”
徐达闻言，一怔。
他看着马安泰，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这个问题的答案，太重，太复杂，牵扯太多。岂是三言两语能说清？又岂是他一个武夫能完全解答的？
他沉默了片刻，抬起大手，重重地拍了拍马安泰的肩膀。
然后，他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了演武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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