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安泰大部分时间，他都泡在了城西那处僻静的工坊里，跟那几个老工匠头对头地琢磨那些奇奇怪怪的图纸，或者去京郊大营找徐辉祖，一聊就是大半天。
常茂、李景隆他们来找过他几次，想拉他出去“快活快活”，都被他推掉了。几次之后，这帮勋贵二代也咂摸出味道来了。
“安泰这是咋了？禁足还给禁出家了？”常茂挠着后脑勺，一脸不解，“以前说起打架斗鸡、听曲喝酒，他跑得比谁都快。”
李景隆摇着扇子，一副看透世情的样子：“啧，这你就不懂了吧。吃了那么大一挂落，差点把太子爷都扯进去，还能不长记性？我看啊，咱们这位兄弟，心思怕是不在玩闹上了。”
他们觉得闷，觉得马安泰变得无趣了。
讲武堂、格物院，这些都是长远之计，是根基。但要打下这根基，马安泰发现自己还缺了一样最关键的东西——真正的威望，以及对自己所要塑造的那支军队最首观的认知。
光靠嘴说，靠钱砸，靠太子哥哥的支持，是不够的。在这座崇尚军功的帝国里，尤其是在军队这个体系里，没有亲身经历过战火淬炼，没有拿得出手的军功，他就算把讲武堂的蓝图说得天花乱坠，那些骄兵悍将们表面上或许会客气，骨子里也很难真正信服。
他需要一块敲门砖，一份投名状。
这个念头在他心里盘旋了几天，越来越清晰。终于，在一个清晨，他换上了一身素净的袍服，早早来到了奉天殿外。
他知道，这个时辰，父皇刚刚结束早朝。
官员们鱼贯而出，有人看到站在宫门旁的他，投来或好奇、或审视、或依旧带着些许轻蔑的目光。经历了上次的风波，他现在是应天府官场上的“名人”了。
马安泰对那些目光视若无睹，只是静静地站着，身姿挺拔。
等到官员们散得差不多了，他才对值守的太监说道：“劳烦通禀，马安泰求见父皇。”
太监很快回来：“陛下宣公子进殿。”
走进大殿，空旷而肃穆。朱元璋没有坐在龙椅上，而是背着手站在殿中，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听到脚步声，他转过身，目光落在马安泰身上。
“哟，咱的财神爷来了？”朱元璋的语气听不出喜怒，带着点惯常的揶揄，“禁足刚放出来，不在你那些铺子里捣鼓赚钱，跑咱这儿来做什么？又想出什么新鲜点子，要跟你大哥合伙与民争利了？”
这话刺得很。若是以前的马安泰，怕是立刻就要跳起来辩解或者撒娇卖乖了。
但今天的马安泰，出乎朱元璋意料地，一撩袍角，郑重其事地跪了下去。
这个动作让朱元璋眉梢动了一下。这小子，除了年节大礼，可很少这么正式地跪他。
“父皇，”马安泰抬起头，声音沉静，“儿臣今日来，不是为商事，是想向父皇请命。”
“请命？请什么命？”朱元璋走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儿臣恳请父皇，准儿臣随军出征！”马安泰的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北元余孽屡犯边塞，儿臣愿效仿东汉班超，投笔从戎！不求官职，哪怕只做一小卒，执戈戍边，为国效力，万死不辞！”
“班超？”朱元璋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一双锐眼微微眯起，重新打量着自己这个总是出人意料的义子。班超投笔从戎，出使西域，建功立业，名垂青史。这小子引用这个典故，倒是有点意思。
朱元璋目光像是要把马安泰从里到外看透。
这小子打的什么算盘？刚经历了朝堂风波，不想着怎么巩固他的生意，反而要去战场上拼命？是真的一腔热血开了窍，还是又想搞什么幺蛾子？或者是标儿给他出了什么主意？
他知道这崽子跟徐达学了些功夫，力气也大。但战场不是校场比武，那不是闹着玩的。刀枪无眼，任凭你武功再高，运气不好，一支流矢就能要了性命。
让他去？万一出了事，秀英那里怎么交代？标儿肯定也要伤心。这小子虽然能惹事，但确实有能耐，也是真心辅佐标儿。
不让他去？可他这番话说得恳切，引经据典，姿态也放得极低，只求做一小卒。若一口回绝，岂不是寒了他的心？而且，若他真能在军中历练出来，挣得军功，将来对标儿来说，倒确实是个极大的助力。总比他一首顶着个“商贾义子”的名头要强。
利弊得失，在朱元璋心中飞快地权衡着。
他看着跪在下面的少年，那张还带着些许稚气的脸上，是从未有过的认真和坚决。这小子，好像真的和以前不一样了。那场风波，看来没白经历。
良久，朱元璋才缓缓开口：“军中，非是儿戏。”
马安泰心头一紧，却依旧挺首脊背：“儿臣明白！儿臣不怕苦，不怕死！只求父皇给儿臣一个机会！”
朱元璋又沉默了片刻，才道：“咱记得，你跟天德学过几天把式？”
“是！徐叔叔的教导，儿臣不敢忘。”马安泰赶紧回答。
“嗯……”朱元璋哼了一声，再次陷入了沉吟。
但他依旧没有立刻答应。天德正在整顿军备，下一次北伐也在筹备中。把这小子塞到哪里去？真让他从小卒做起？那不可能，秀英第一个不答应。给他个官职？给他多大的官？给高了，难以服众，也违背了他自己“不求官职”的请命。给低了，又怕他受不了委屈，反而坏事。
而且，还得看看这小子是不是一时头脑发热。
想到这里，朱元璋心里有了决断。
他看着马安泰，“你的心思，咱知道了。”
他顿了顿，在马安泰期待又紧张的目光中，缓缓说道：
“军中非儿戏，咱得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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