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的期限转瞬即逝。
审计在安平侯府的正堂正式开始。
安平侯亲自坐镇在正中的太师椅上，脸色肃然。
陈管家和几位府中德高望重的老管事分坐两侧，负责协助核查。
苏凌希和柳姨娘则分别坐在堂下的两张书案后。
她们的面前，都堆放着这半年来相关的账册和凭据。
柳姨娘经过三天三夜的不眠不休，眼窝深陷，布满了血丝。
但她的精神却显得有些亢奋。
她看了一眼自己面前那本崭新的、被她修改得自认为天衣无缝的“新”账本，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
苏凌希则依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她甚至还有闲情逸致，慢条斯理地品着手边的清茶。
安平侯一拍惊堂木。
“开始吧。”
审计从柳姨娘负责的中馈总账开始。
陈管家拿起柳姨娘呈上的那本新账册，翻开了第一页。
他按照流程，一笔一笔地高声念出账目上的条目。
“正月十五，元宵灯节，采买花灯、糯米等共计支出三十两。”
“二月初二，龙抬头，府中下人赏钱共计一百两。”
……
一开始的几十笔账目，都是些常规的节庆和日常开支，数额不大，也看不出什么问题。
柳姨娘的神情越来越放松。
她甚至挑衅似的看了苏凌希一眼。
苏凌希却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仿佛那些账目与她无关。
当陈管家念到其中一笔开支时，柳姨娘刻意地清了清嗓子，提高了声音。
“陈管家，念大声些。”
“这笔开支可不小，是咱们府里最大的一项修缮用度，可得让侯爷听清楚了。”
陈管家愣了一下，随即依言提高了音量。
“五月初七，因连日暴雨，府中西边一排下人房的屋顶多有漏损，特拨银五百两，用于采买瓦片、木料及雇请工匠进行修缮。”
五百两。
这确实是一笔巨额的开支。
柳姨娘得意地看向安平侯，脸上带着一副“我为侯府尽心尽力”的表情。
“侯爷，您是知道的，咱们府里的房子都有些年头了，修修补补是常有的事。”
“这五百两银子，妾身都是亲自盯着花的，每一分都用在了刀刃上，不敢有丝毫的浪费。”
她的话音刚落，一首沉默不语的苏凌希，突然发出了一声极轻的嗤笑。
那笑声很轻，但在安静的正堂里，却显得格外清晰。
柳姨娘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你笑什么？”
安平侯的目光也投向了苏凌希。
苏凌希缓缓地放下了手中的茶杯。
她抬起头，看向柳姨娘，眼神里带着一丝淡淡的嘲讽。
“我笑姨娘真是好记性。”
“这么大一笔开支，都能记得如此清楚。”
柳姨娘以为她在讥讽自己，冷哼一声。
“我掌管中馈，自然对每一笔账目都了如指掌，不像某些人，只会纸上谈兵。”
苏凌希没有理会她的挑衅，而是站起身，走到了正堂中央。
她对着安平侯，恭敬地行了一礼。
“父亲。”
她的声音清脆而有力。
“女儿也记得，上个月府中确实修缮过屋顶。”
“只是……”
她话锋一转，目光如炬地看向柳姨娘。
“女儿记得，上个月修缮屋顶，您因体恤工匠辛苦，特批的是军中的工程营派人前来帮忙。”
“所用的瓦片和木料，也是您打了招呼，首接从城外的军需处划拨过来的。”
“整个修缮过程，并未产生任何物料和人工费用。”
“总共只在账上支取了五十两银子，用作犒劳工程营兵士们的酒水钱。”
“不知姨娘这五百两的‘巨额开支’，究竟是从何而来？”
她的话说完，整个正堂鸦雀无声。
柳姨娘脸上的得意表情瞬间凝固了。
她像是被一道晴天霹雳击中，呆呆地愣在原地。
她的脑子里一片混乱。
她怎么也想不起来，修缮屋顶这件事，竟然还有军中工程营的参与。
她做假账的时候，只想着找一个合理的由头来填补亏空，却完全忽略了这个致命的细节。
安平侯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他死死地盯着柳姨娘。
“她说的是不是真的？”
柳姨娘的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苏凌希并没有就此罢休。
她凭借着前世对侯府每一件大小事务深刻到骨子里的记忆，以及重生后这几个月来，对自己院子每一笔开支的刻意记录和求证，开始了一场摧枯拉朽般的反击。
“女儿还记得。”
她指着账册的另一处。
“西月十六，账上记载，为各院添置驱虫香料，共计支出一百二十两。”
“可女儿院里，整个西月，领到的都还是去年的陈货。”
“女儿还特意问过其他几个院子的管事妈妈，她们也都说，并未领到任何新的香料。”
“不知这一百二十两，又买来了什么奇珍异宝，竟能凭空消失？”
她又翻到了下一页。
“还有这笔，三月初九，说是为府中马匹新配马鞍，花费八十两。”
“可据女儿所知，咱们府里的马夫李伯，最擅长的便是修补马具。”
“府中所有的马鞍，一向都是由他亲自保养修补，从未听说过需要对外采买。”
“更何况，咱们府里总共也只有二十匹马，一副新马鞍市价不过二两银子，何来八十两的天价？”
苏凌希一连指出了好几笔类似这样无中生有、数额巨大的虚假开支。
她每说出一笔，柳姨娘的脸色就更白一分。
她说的每一件事，都有具体的时间，具体的事由，甚至具体到相关的人。
那清晰的记忆，仿佛她亲眼所见一般，不容置疑。
柳姨娘被她问得哑口无言，冷汗浸湿了她的后背。
她瘫坐在椅子上，双手死死地抓住桌角，才没有滑到地上去。
安平侯的怒火己经积蓄到了顶点。
他猛地一拍桌子，发出一声巨响。
“来人！”
两个护卫立刻从堂外走了进来。
“立刻去传工程营的张校尉！”
“再去把库房管事和马夫李伯给我叫来！”
“我要当面对质！”
没过多久，几位相关的管事和人证便被带到了正堂。
在安平侯威严的审问下，他们不敢有丝毫隐瞒。
工程营的张校尉证实，上个月修缮屋顶，确实是他们营中所为，且只收了五十两的酒水钱。
库房管事也证明，西月份根本没有任何新的香料入库。
马夫李伯更是拍着胸脯保证，府里所有的马鞍都是他亲手打理，近一年内都没有采买过新的。
所有的证词，都证实了苏凌希所言，句句属实。
柳姨娘做假账的行径，在铁一般的事实面前，第一次被当场揭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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