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堂内的气氛凝重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柳姨娘瘫坐在椅子上，脸色惨白如纸，浑身轻微地颤抖着。
安平侯坐在主位，紧抿着嘴唇，一言不发。
他那双锐利的眼睛，像刀子一样，在柳姨娘的身上来回刮过。
几位刚刚前来对质的管事还跪在堂下，不敢起身。
苏凌希站在堂中，神情依旧平静。
她知道，刚才揭穿的那些无中生有的假账，不过是开胃菜。
真正的大头，是隐藏在日常采买中的巨大贪腐。
她决定乘胜追击。
她缓缓地走到柳姨娘的书案前，伸出纤长的手指，点在了那本“新”账册的某一页上。
“父亲。”
她的声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刚才揭露的，还只是无中生有的账目。”
“女儿以为，更大的漏洞，存在于这些看似寻常的日常采买开支之中。”
安平侯的目光顺着她的手指，落在了那笔账目上。
“正月采买上等猪肉五百斤，每斤价格六十文，共计三十两白银。”
苏凌希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据女儿所知，今年京中风调雨顺，并无灾祸，肉价平稳。”
“市面上上等的猪肉，价格普遍在西十文左右一斤。”
“不知姨娘是从何处采买的猪肉，竟比市价高出了整整五成？”
柳姨娘猛地抬起头，眼神中充满了惊恐和怨毒。
她强自镇定地辩解道。
“侯府采买，自然要选最好的供应商，用的都是最上等的食材，价格高一些，也是理所当然的。”
“你一个深闺小姐，懂得什么市井行情！”
苏凌希淡淡一笑。
“女儿确实不懂。”
“所以，女儿想请两位真正懂行的人，来当面对质一番。”
她转身对着安平侯，躬身一礼。
“父亲，女儿恳请，将负责采办的两位管事，同时叫上堂来。”
“一位，是女儿上任后，新任命的采办管事张诚。”
“另一位，则是姨娘原来的亲信钱通被发落后，接替他位置的王升。”
“让他们二人当着您的面，报一报这半年来，同一种物品的采买价格。”
“孰高孰低，一问便知。”
安平侯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他点了点头，沉声说道。
“准。”
“传张诚、王升上堂！”
很快，两个穿着管事服的中年男人一前一后地走进了正堂。
走在前面的张诚，是苏凌希从几个有经验的老仆中亲自挑选出来的，为人正首，办事牢靠。
跟在后面的王升，则是柳姨娘一手提拔起来的远房亲戚，平日里油嘴滑舌，最擅钻营。
两人跪在堂下，齐声向安平侯请安。
“奴才张诚（王升），参见侯爷。”
安平侯没有让他们起身。
苏凌希走到两人面前，开门见山地问道。
“张诚，我问你，如今府中采买的上等白米，是什么价格？”
张诚不假思索地回答。
“回大小姐，奴才这个月采买的上等白米，是从城南的‘德丰米行’购入，每石价格一两二钱银子。”
“这是奴才跑遍了京城十几家米行，比对之后找到的最公道的价格，米质也是上上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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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管事，我再问你。”
“今年二月份，你为府中采买的上等白米，又是何价格？”
王升的眼神有些躲闪，他支支吾吾地回答。
“回……回大小姐，二月份的时候，价格要贵一些。”
“奴才是从城西的‘福满粮铺’购入的，每石……每石要一两八钱银子。”
此言一出，在场的几位老管事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同样是上等白米，仅仅隔了几个月，价格竟然相差了整整六钱银子。
这意味着，柳姨娘治下采买的每一石米，都要比现在多花掉五成的冤枉钱。
而侯府一个月要消耗多少石米？
半年下来，这又是一笔多么惊人的数目。
柳姨娘的脸色又白了几分。
苏凌希没有停下，她继续盘问。
“那我再问你，府中厨房每日消耗的青菜，你们的采买价又是多少？”
张诚立刻回答。
“回大小姐，奴才与京郊的几个菜农签订了长期的供货契约，绕过了中间的菜贩子，价格比市价要低上一成左右。”
王升的额头上则开始冒出细密的汗珠。
“奴才……奴才都是从东市最大的菜贩子那里拿货，价格……价格自然是要高一些的。”
接下来的对质，完全成了一场公开处刑。
无论是米面粮油，还是绫罗绸缎，甚至是丫鬟们用的粗布。
同一种物品，王升报出的采买价格，总是要比张诚高出三到五成。
有些物品的价格，甚至高得离谱。
安平侯的脸色越来越阴沉。
苏凌希看着己经方寸大乱的王升，突然抛出了一个极为专业的问题。
“王管事，我很好奇。”
“你长期合作的那个‘福满粮铺’，每年给你的供应商回扣，是多少？”
“回扣？”
王升的身体猛地一颤，像是被针扎了一样。
他没想到，大小姐竟然连这种行内的黑话都懂。
“没……没有什么回扣……”
他结结巴巴地否认。
苏凌希冷笑一声。
“没有回扣？”
“那你们每次交易时，虚开的票据又是怎么回事？”
“据我所知，‘福满粮铺’的掌柜，是你表舅的小舅子吧？”
“你们是先进了西十文一斤的猪肉，再让他开一张六十文一斤的票据回来报账，多出来的二十文，你们二人私下里平分，我说的可对？”
苏凌希的话，像一把锋利的刀，一层一层地剥开了王升伪装的外衣，将他内心最肮脏的秘密，血淋淋地暴露在了所有人面前。
王升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
他前言不搭后语，漏洞百出。
“不……不是的……我……我没有……”
“那是掌柜他自己开错了……对，是他开错了……”
“我……我只是……只是拿了一点点好处费……”
他语无伦次，说到最后，竟瘫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到了这个地步，己经不用再多说什么了。
柳姨娘治下的采办系统，存在着巨大而系统性的贪腐问题，己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安平侯坐在主位上，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他看着堂下那个丑态百出的王升，又看了看面如死灰的柳姨娘。
他的脸色己经阴沉到了极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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