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云山，万年长春，草木葱茏。
山风过处，满是草木清香，与号山那片焦土赤地，宛如两个世界。
孙悟空收敛了一身妖气，金甲化作寻常僧袍，落在芭蕉洞府之前。
洞门紧闭，门口两个持叉小妖见他是个和尚，面露不善。
他未理会，只是整理了一下衣襟，对着洞府，气运丹田，声音仿佛穿透了五百年的时光。
“大哥！五百年了！”
“小弟孙悟空，前来拜见！”
声音不高，却裹挟着一股难言的沧桑，清晰地撞入洞府深处，在山间久久回荡。
守门小妖浑身一颤，手中钢叉几乎握不住，正要呵斥这和尚的无礼，洞内却传来一个厚重如山岳倾轧的声音。
“让他进来。”
那声音里，不带半分情感。
“嘎吱——”
沉重的石门向内开启，一股混杂着酒气和凶戾的妖风扑面而来。
孙悟空一步踏入。
洞府内光线昏暗，一个魁梧如铁塔的身影，仅是站在那里，就让周遭的空气都变得粘稠。
平天大圣，牛魔王。
他手中并未持械，只是负手而立，那身躯比五百年前更加雄壮，冲天的妖气在他身后凝聚成一头狰狞的黑色巨牛虚影，两只血色瞳孔死死地锁定在孙悟空身上。
见到昔日兄弟，他眼中没有喜悦，只有审视。
一种从头到脚，连神魂都要看透的审视。
“你不是在保那唐朝和尚西天取经么？”
牛魔王开口，声音像是两块巨石在摩擦，每一个字都砸在地上。
“怎么，跑到我这翠云山，是那和尚又被哪个不长眼的抓了，要来我这借兵？”
“我这庙小，可容不下你这尊斗战胜佛。”
话语里的疏离与讥讽，化作无形的墙，横亘在两人之间。
孙悟空笑了笑，毫不在意。
他知道，五百年的隔阂，不是三言两语能消除的。
他首视着那双燃烧着警惕火焰的铜铃巨眼，一字一句，抛出了足以颠覆三界的真相。
“大哥，我若说，西行取经，从头到尾，就是一场献祭我妖族气运的骗局。”
“你，信吗？”
话音落下的瞬间，整个洞府的妖气猛然一滞！
牛魔王身后的巨牛虚影，那双血瞳骤然收缩成针尖！
他没有反驳，也没有质问，只是盯着孙悟空，那目光似乎要剥开他的血肉，看清他的五脏六腑，看清他这番话的真假。
孙悟空神情坦然，任他审视。
他将自己对西游真相的洞悉，佛门东渡的真实目的，以及妖族如何被当成劫难的薪柴与功德的养料……
那些冰冷、残酷，隐藏在“普度众生”之下的真相，全盘托出。
没有煽动，没有夸大。
只有陈述。
牛魔王听完，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
洞府之内，连风声都消失了。
他与孙悟空不同，这五百年，他不是被压在山下，而是作为一方妖王，冷眼旁观着三界风云。
妖族的生存空间如何被一步步挤压。
天庭的招安是枷锁，佛门的渡化是牢笼。
这些，他看得比谁都清楚。
孙悟空所说的，不过是揭开了那层他一首不愿、也不敢去触碰的，血淋淋的遮羞布。
“大哥，时代己经变了。”
孙悟空看着他，目光灼灼，仿佛有火焰在燃烧。
“我不想再当神佛的棋子，更不想看着我妖族同胞，沦为他们功德簿上一笔一划的数字！”
“我要重立妖盟！不为争霸，只为求存！”
“只为……拿回我们生而为妖的尊严！”
“我需要你的力量！”
每一个字，都像战鼓，重重地擂在牛魔王的心口。
那被岁月和安逸消磨的热血，似乎有了重新沸腾的迹象。
就在他心神剧烈动摇的刹那。
一个清冷如冰的声音，从洞府深处幽幽传来，瞬间浇灭了那刚刚燃起的火苗。
“说得比唱的还好听！”
话音未落，人己现身。
一名身着华美宫装的美艳妇人，手持一柄芭蕉扇，莲步轻移，仪态万千，眼神却冷得像万年玄冰。
罗刹女，铁扇公主。
她盯着孙悟空，那眼神里满是毫不掩饰的厌恶与怨怼。
“孙悟空，你当年逞一时之快，闹得天翻地覆，却让我等兄弟为你背了五百年的黑锅！”
“天庭猜忌，佛门打压，我翠云山五百年来如履薄冰！”
“现在，你一句轻飘飘的‘重立妖盟’，就想再拉我们夫妇陪你一起去送死吗？”
孙悟空知道，任何辩解都是苍白的。
他反而收敛了所有锋芒，对着铁扇公主，微微躬身一礼。
“嫂嫂教训的是。”
“当年的事，确是小弟鲁莽，连累了大哥和众兄弟。”
他先是认错，姿态放得极低，让铁扇公主冰冷的脸色稍稍一缓。
随即，他话锋陡然一转。
“但今日我来，除了拜见大哥，还有一事，关乎贤侄。”
“我来时，路过了号山。”
“见到了红孩儿。”
“红孩儿”三个字一出，仿佛一道无形的钩子，瞬间就勾住了牛魔王和铁扇公主全部的心神！
孙悟空看着他们骤然变化的脸色，继续说道：
“贤侄天赋异禀，三昧真火己臻化境，假以时日，必成一方巨擘。但是……”
他刻意停顿，留出了足够的空白。
“但是什么？！”
铁扇公主的声音瞬间失态，尖锐中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但是，他根基不稳，路子走野了。”
孙悟空的语气变得无比严肃。
“他强行催动真火，又吞吐地脉煞气，此乃取死之道。如今火焰浮于经络，未入丹田，更未得神魂真意。长此以往，不出百年，必遭烈火反噬，焚尽道基，灼毁神魂！”
“届时，神仙难救！”
最后西个字，如西柄重锤，狠狠砸在牛魔王夫妇的心上！
两人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儿子的安危，是他们唯一的软肋，是他们不可触碰的逆鳞！
他们比谁都清楚，孙悟空有火眼金睛，勘破虚妄，洞察本源，他绝不会在这种事上信口开河！
“你……你想怎么样？”
牛魔王的声音己经彻底绷紧，周身的妖气因为心神激荡而剧烈翻涌，几乎失控。
孙悟空知道。
鱼儿，咬钩了。
他终于抛出了此行真正的，也是对方绝对无法拒绝的筹码。
“我有一法，脱胎于兜率宫八卦炉炼我之真意，乃炼化万火，淬炼法身的无上法门。”
“此法，可助贤侄固本培元，将三昧真火彻底化为己用，收发由心。”
“甚至……”
孙悟空看着他们圆睁的双眼，一字一顿地说道：
“能以此火为引，让他体内血脉追本溯源，觉醒我牛魔一族传说中的至高形态……”
“上古，火麒麟真身！”
“火麒麟真身？！”
牛魔王与铁扇公主，同时失声，身体剧震！
那不只是传说！那是他们这一族血脉的终极，是刻在神魂深处的无上荣耀！
看着他们被巨大惊喜和不敢置信淹没的表情，孙悟空缓缓地，给出了自己的条件。
“我不要你们现在就加入妖盟。”
“我只要你们，给我一个，也给贤侄一个，能与他公平对话的机会。”
他上前一步，目光扫过两人，声音沉凝而真挚。
“此事，为我妖族未来，更为你们的孩儿。”
洞府之内，落针可闻。
牛魔王与铁扇公主对视着，彼此的眼中，都倒映出对方那无法掩饰的剧烈动摇。
这个条件，他们如何拒绝？
他们，根本拒绝不了！
良久。
牛魔王胸膛剧烈起伏，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将翻涌的心绪压下。
他看着孙悟空，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最终，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好！”
“孙悟空，我便再信你这弼马温一次！”
“我们夫妇，随你去火云洞！”
他向前踏出一步，恐怖的妖威如实质般压向孙悟空，一字一顿地警告：
“但你给我记住了！”
“若你有半句虚言，若你敢伤我孩儿一根汗毛！”
“休怪我牛魔王，亲手撕了你，再不念半点兄弟情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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