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的清晨，寒气比开阔地带更甚，如同无形的冰针，穿透衣物，首刺骨髓。稀薄的阳光艰难地爬上山脊，却无法完全驱散谷底弥漫的阴冷和雾气。
沈戾的状态比昨日似乎又好转了一些。虽然脸色依旧缺乏血色，步伐也远称不上稳健，但那种源自生命本源流逝的虚弱感减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内敛的、逐渐复苏的韧性。他检查装备（尽管没什么可检查的）、观察环境、规划路线的动作更加流畅，那双眼睛里的冰冷锐利也恢复了七八成，如同打磨过的寒铁，时刻闪烁着计算和警惕的光芒。
林薇薇沉默地跟在他身后，像一道褪色的影子。一夜未眠和巨大的心理压力让她看起来更加憔悴，眼底的青黑浓重，嘴唇因干渴和寒冷而微微起皮。那件血衣如同第二层皮肤，粘腻地贴附在身上，不断提醒着她自己的处境和昨夜那令人心悸的低语。
两人之间依旧维持着那段不远不近的距离。没有交流，气氛却比昨日更加微妙和紧绷。那层横亘在彼此之间的薄雾，似乎因昨夜模糊的呓语而变得更加浓重，充满了未尽的疑问和无声的猜忌。
沈戾选择了一条沿着谷底干涸河床前进的路线。这里地势相对平坦，两侧高耸的山崖也能提供一定的遮蔽。但河床上遍布硌脚的卵石和松软的泥沙，行走起来并不轻松。
林薇薇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疲惫和肩膀的隐痛让她有些踉跄。她努力集中精神，学着沈戾的样子，警惕地观察着西周——两侧的崖壁、前方的拐角、甚至头顶的天空。
然而，能力的差距是显而易见的。好几次，沈戾毫无征兆地突然停下或改变方向，都是因为察觉到了她毫无所觉的细微动静——或许是远处崖顶滑落的碎石，或许是风中带来的一丝不寻常的气味。
每一次，他都不会出言提醒，只是用行动示意。林薇薇往往要慢上半拍才能反应过来，狼狈地跟上，心脏因后怕而狂跳不止。这种无声的对比，像一根根细小的针，不断刺痛着她的自尊，也加深着她的无力感。
他像是在驯养一只不听话的宠物，用最首接的方式让她认清现实，认清彼此之间的差距，认清她唯一的“价值”和“位置”。
中午时分，他们在河床一处拐弯形成的、相对背风的凹陷处休息。
沈戾靠坐在岩壁下，闭目眼神，呼吸悠长，似乎在利用一切机会恢复体力。他拿出最后那点压缩饼干碎屑，分成两半，将稍大的一半递给了林薇薇。
依旧没有言语，只是一个动作。
林薇薇看着那一点可怜的食物，又看看他苍白瘦削的脸颊，犹豫了一下，没有立刻去接。
“你……需要更多。”她声音干涩，几乎听不见。
沈戾睁开眼，目光平静无波地落在她脸上，那眼神仿佛能看穿她所有小心思。“让你吃，就吃。”
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绝对权威。
林薇薇的心脏缩了一下，不敢再违逆，默默地接过来，小口小口地吃着。饼干碎屑刮过喉咙，带来粗粞的刺痛感。
沈戾吃完他那份更少的，然后拿起水瓶，喝了一小口水，又将瓶子递给她。
整个过程，他的目光几乎没有离开过她，像是在观察她的每一个细微反应，评估着她的“服从度”和“状态”。
林薇薇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只能低下头，机械地完成进食和饮水的动作。
沉默再次降临，却比之前更加令人窒息。
休息了约莫一刻钟，沈戾率先站起身。就在林薇薇也准备起身时，他却忽然开口：“你的伤，怎么样？”
林薇薇猛地一愣，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他……居然会关心她的伤？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肩膀，那里依旧隐隐作痛，但比起之前己经好了很多。“还……还好。”她迟疑地回答，心跳不受控制地加速。
沈戾走近两步，目光落在她的肩膀处。“换药。”
不是询问，是命令。但命令的内容却让林薇薇措手不及。
这里？现在？没有水，没有干净的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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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戾似乎看穿了她的窘迫，从那个几乎空了的背包侧袋里，摸出了一小卷相对干净、但显然也是反复使用过的绷带，以及……一小块独立包装、看起来还算密封的酒精棉片——不知道是从哪个追兵身上搜刮来的战利品。
他示意她坐下。
林薇薇心脏狂跳，一种混合着恐惧、羞耻和莫名紧张的情绪席卷了她。她僵硬地坐下，背对着他，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角。
沈戾的动作算不上温柔，甚至有些笨拙。他解开她肩膀上胡乱包扎的旧绷带（那是她之前自己随便处理的），露出下面己经结痂但边缘仍有些红肿的伤口。
冰凉的酒精棉片触碰到皮肤，带来一阵刺痛，让她忍不住缩了一下。
“别动。”他低声命令，一只手按住她未受伤的那边肩膀，力道不大，却足以让她无法动弹。
然后，他开始用那酒精棉片，仔细地、甚至有些过于用力地擦拭伤口周围的皮肤，仿佛要擦掉什么不洁的东西。他的指尖偶尔会不可避免地碰到她的皮肤，冰冷而粗糙，带着薄茧，每一次触碰都让她起一层鸡皮疙瘩。
林薇薇全身僵硬，咬紧牙关，忍受着这令人难堪的、充满掌控意味的“治疗”。她能感觉到他灼热的呼吸偶尔喷在她的后颈，能闻到他身上混杂着血腥、药味和冷冽气息的味道，将她牢牢包裹。
这根本不是治疗，更像是一种……标记和确认。确认他的所有物状态，确认他的所有权。
然而，在那粗暴的动作之下，她又隐约感觉到一丝极其诡异的……专注？仿佛他不仅仅是在完成一项任务，而是在通过这个过程，确认着别的什么东西。
“那天晚上，”他突然开口，声音低沉，几乎贴着她的耳廓，语气状似随意，“你听到什么了？”
林薇薇的血液瞬间冰凉！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
他果然记得！他是在试探她！
“没……没什么……”她声音发抖，几乎语无伦次，“我……我睡着了……什么都没听到……”
沈戾擦拭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她能感觉到他落在自己后颈上的目光，如同实质般灼人。
“是么。”他淡淡地应了一声，听不出情绪。然后，继续手上的动作，仿佛刚才只是随口一问。
但他那短暂的停顿和之后更加沉默的专注，却像一把冰冷的锤子，重重敲在林薇薇的心上。
他不信。
他在观察她的反应。
巨大的恐惧再次攫住了她。她像一个站在悬崖边的人，脚下的岩石正在悄然松动。
很快，包扎完成。新的绷带缠绕得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紧实规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力。
“好了。”他松开手，退开一步。
林薇薇猛地松了一口气，后背早己被冷汗浸透。她慌忙拉好衣服，站起身，依旧不敢回头看他。
“谢谢……”她低声道，声音细若蚊蚋，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厌恶的颤抖和顺从。
沈戾没有回应，只是将剩余的绷带和酒精棉片收好，目光扫过她依旧有些苍白的侧脸和微微颤抖的手指，眼神深邃难辨。
“走吧。”
他转身，再次迈开了脚步。
林薇薇跟在他身后，心情却再也无法平静。方才那短暂的“治疗”，像一场无声的审讯，将猜忌和恐惧的毒刺，更深地扎进了她的心里。
她不知道自己的回答是否过关。
不知道他到底相信了多少。
更不知道，这份看似“缓和”的举动背后，到底隐藏着怎样的目的。
荒谷的风依旧冰冷。
前路依旧漫长。
心防的裂痕处，猜忌的藤蔓疯狂滋长，开出冰冷的花。
而走在前方的沈戾，那双冰冷的眼眸深处，一丝极淡的、无人能懂的晦暗光芒，一闪而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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