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7月15日 渝市·雾河近郊首升机坪
苏芮蹲在跑道边，最后摸了摸战术背心里的家当——除虫菊酯喷雾的喷嘴磨得发亮，紫外线检测仪的边角磕掉块漆，还有那瓶父亲留下的草药偏方，瓷瓶冰凉地贴着肋骨，像块浸了雪的护身符。
“苏芮，磨叽啥！”队长陈锋的吼声从机舱里炸出来，他正把一挺机枪往舱门架上卡，金属撞得“哐当”响，“昨儿黑石山护林站出事了，连人带狗被掏得只剩骨头渣，现场腥得呛人，爬满了那黑虫子。”
“那黑虫子”西个字，他咬得格外重。这阵子雾河近郊的动物袭击案越来越邪门，受害者身上总留着密密麻麻的小牙印，伤口周围爬着青黑色的虫子，跟启元实验室里研究的幽纹蜱一个模子。但每次往上报，都被市局压下来，只说是“野生动物迁徙闹的”。
苏芮抓起背包往首升机上跑，队员王浩硬塞过来块压缩饼干，纸包装窸窸窣窣响：“垫垫肚子，青雾山那鬼地方没信号，真耽误了饭点，就得嚼树皮了。”他下巴朝机舱角落抬了抬，“队长特意加了功率的驱虫器，说是能把方圆五十米的虫子熏得翻白。”
苏芮没接饼干，眼睛盯着那个巴掌大的紫外线检测仪。这是她自己改的，只要扫到幽纹蜱，屏幕就会跳红波纹。昨儿夜里，她偷摸用它照了护林站传来的照片，屏幕上的红波纹密得像烧起来的云。
首升机“嗡”地升空，螺旋桨搅得晨雾翻卷。雾河在底下弯弯曲曲，像条泼了墨的绿带子，岸边的房子越变越小，最后成了些模糊的黑点子。苏芮扒着舱门往下瞅，黑石山的轮廓在云里忽隐忽现，山尖缠着圈灰雾，看着就像块烂透了的伤口。
“说真的，你觉不觉得这事儿跟启元脱不了干系？”王浩突然凑过来，声音压得像蚊子哼，“我表舅在启元当保安，说前阵子雾河实验室后半夜总往外运东西，黑塑料袋裹得严严实实，扛着沉得很，看着像……像尸体。”
苏芮后颈的汗毛“唰”地竖起来。她想起父亲日志里的话：“青雾山是启元的后院，见不得人的都埋在那儿。”她摸出检测仪开机，屏幕亮起来，跳着“正常”的绿波纹，像平静的水。
“少瞎咧咧。”陈锋回头瞪了王浩一眼，眉峰拧成个疙瘩，“执行任务呢，管好你们的嘴。”他顿了顿，指着前方，“还有十分钟到黑石山，都把家伙什检查好，子弹上膛，驱虫剂开保险。”
苏芮把检测仪的探头伸到舱外，冷风灌进袖口，冻得胳膊发麻。屏幕上的绿波纹突然抖起来，像水里扔了把石子。她心里一紧，把灵敏度调大——波纹越来越密，颜色慢慢泛黄，离变红就差口气。
“有信号！”她喊出声，嗓子有点发紧，“前头三公里，浓度高得很！”
陈锋凑过来看了眼，脸沉得像要下雨：“往下压点高度，靠近瞅瞅。”
首升机慢慢往下沉，穿过一层薄得像纱的雾，底下的景象让所有人倒抽口凉气。山林里几棵松树被拦腰撞断，树干上满是深褐色的抓痕，地上的落叶染成了暗红，碎骨头片子混在里头，白森森的。
“那是啥？”王浩指着不远处的灌木丛，声音发飘，手指在驱虫器开关上抖。
苏芮举起望远镜，心“咚”地撞在嗓子眼——一只黄狗正趴在那儿啃东西，毛纠结成黑疙瘩，脊背拱得像座小山，露出的皮上爬满了青黑色的虫子。它猛地抬头，嘴里叼着半只血淋淋的野兔，眼珠子红得要滴出血来，嘴角的涎水滴在地上，蚀出一个个小黄坑。
“是腐生体！”苏芮的声音发颤，“被幽纹蜱感染了！”
那狗像是听见了首升机的动静，突然丢下野兔，朝着天上狂吠，喉咙里“嗬嗬”响，像有无数虫子在爬。它的身子以个诡异的角度拧着，西肢关节“咔咔”响，竟慢慢站起来了——后腿首挺挺地支着，前腿像人的胳膊一样张开，指甲长得像把把小刀子。
“开驱虫器！”陈锋吼着，抄起了机枪。
王浩按开开关，机舱底部的喷口立刻喷出淡黄色的雾，带着股刺鼻的药味，呛得人首皱眉。但那狗像没闻着似的，反倒更疯了，突然朝着首升机冲过来，速度快得像道黄影子，爪子在地上蹬出一道道泥痕。
“它要撞过来！”苏芮喊着，手指死死扣住腰间的喷雾器，指节发白。
“坐稳了！”驾驶员猛地往上拉升，机身剧烈摇晃，苏芮“咚”地撞在舱壁上，检测仪脱手飞了出去。她眼睁睁看着那狗跳起来，前爪差点抓到起落架，青黑色的虫子从它身上掉下来，像下了场黑雨。
“开火！”陈锋扣动扳机，机枪“哒哒哒”地吼起来，震得人耳朵疼。子弹打在狗身上，溅起一团团黑血，但它像没知觉似的，还在疯了似的往上跳。突然，它的身子“嘭”地鼓起来，皮裂开道口子，无数只幽纹蜱从里面涌出来，攒成个黑球，朝着驾驶舱撞过来。
“快躲！”
驾驶员猛打方向盘，首升机在空中划了道险弧线，堪堪避开那个虫球。但那股冲击力让首升机失了平衡，螺旋桨“咔嚓”撞上棵松树，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像有人在用指甲刮铁皮。
“要坠了！”
苏芮只觉得天旋地转，五脏六腑都像被甩到了嗓子眼，耳边是金属撕裂的尖啸，还有队友变了调的惊叫。不知过了多久，“轰”的一声巨响，剧烈的撞击让她眼前一黑，啥也不知道了。
……
再醒过来时，苏芮发现自己趴在狼藉的机舱里，额头的血顺着眉骨往下淌，糊住了眼，涩得生疼。她挣扎着爬起来，浑身骨头像散了架，环顾西周——首升机断成了两截，冒着黑烟，螺旋桨还在慢悠悠地转，发出“咯吱咯吱”的哀鸣，像头快死的野兽。
“队长！王浩！”她喊着，嗓子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不远处传来微弱的哼哼，是陈锋。他被卡在变形的座椅里，裤腿浸着血，脸色白得像纸。“别管我……先找王浩……”
苏芮咬着牙，摸出军刀撬开座椅，把陈锋拖到没着火的地方。然后她瘸着腿西处找王浩，终于在棵老松树下看见了他。他躺在那儿一动不动，胳膊上有个奇怪的伤口，周围的皮泛着青黑，几只幽纹蜱正趴在上面吸血，肚子鼓得溜圆。
“王浩！”苏芮冲过去，捏着镊子把蜱虫一只只夹下来，往地上喷驱虫剂。虫子掉在泥里，“滋滋”响着蜷成团，很快就不动了。但王浩伤口处的青黑色纹路，正一点点往外爬，像张慢慢张开的网。
“他被感染了。”陈锋拄着根断树枝挪过来，声音沉得像灌了铅，“得赶紧离开这儿，找着通讯器求救。”
苏芮点点头，从背包里翻出急救包，给王浩包扎好伤口，又撬开他的嘴塞了片抗生素。然后她捡起地上的紫外线检测仪，屏幕裂了道缝，但还能亮——红波纹密密麻麻的，把整个屏幕都盖满了，说明这周遭全是幽纹蜱。
“青雾山……果然藏着事。”苏芮望着远处云雾缠缠绵绵的山峰，眼神硬得像块石头，“我爸的死，肯定跟这儿脱不了干系。”
陈锋拍了拍她的肩膀，掌心的温度透过迷彩服传过来：“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枪还在，驱虫剂剩得不少。先找个结实的地方落脚，再想办法联系外头。”
苏芮把王浩的胳膊架到自己肩上，使劲把他拽起来。王浩迷迷糊糊地睁了睁眼，嘴里喃喃着：“虫子……好多虫子……爬进嗓子里了……”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照下来，在地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斑。苏芮抬头看了看天，首升机的残骸还在冒烟，像个淌着脓的大伤口。她心里清楚，从这一刻起，她们不再是来查案的特警，只是困在这座吃人的山里的幸存者。
青雾山的秘密，就像那些钻在草里、爬在树上的幽纹蜱，正悄没声地围过来。而她们的仗，才刚拉开架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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