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晨雾裹着废品回收站特有的酸馊气，王浩蜷在磅秤旁的纸壳堆里哆嗦。破棉袄袖口露出黑黄的絮棉，像溃烂的伤口里翻出的腐肉。他盯着电子屏上跳动的数字——昨日捡的塑料瓶统共卖得十七块三毛，刚够买最便宜的散装白酒。
"下一个！"收废品的老头踹了踹磅秤，王浩慌忙把破编织袋拖上前。矿泉水瓶哗啦啦倒出时，袋底漏出本泛黄的《建筑施工规范》，书页间还夹着张惠民超市的招聘启事。
老头用铁钩扒拉着书冷笑："这玩意儿卖废纸都嫌费墨！"书被扔进积水坑，招聘单上"诚聘理货员"的字迹在泥泞里晕开。王浩佝偻着腰去捞，身后响起民工们的哄笑："劳改犯还做梦当白领呢！"
他捏着湿漉漉的纸片蹲在棚户区路口，晨光刺得他睁不开眼。三个月前出狱时的情形历历在目——母亲隔着县医院病房玻璃摆手，父亲氧气管里咕噜着泡沫："俺们...就当没生过..."
"浩子！"包工头的大嗓门惊飞麻雀，"水泥车缺个跟车的，一天八十干不干？"
王浩弹簧似的蹦起来，差点撞翻路边早餐摊。热粥泼在裤腿上也不觉烫，只巴巴望着对方："刘哥您放心，我肯定..."
话卡在喉咙里——包工头正用手机展示他入狱新闻的截图。"不是哥不帮你，"粗糙的手指点着屏幕上"盗窃罪"三个字，"工地丢根钢筋都说不清。"
日头渐毒时他晃到餐馆后厨。胖厨师扔给他俩馒头："赶紧吃吃完滚！上次让你剥蒜居然偷橱柜里的腊肉！"馒头砸在脸上落地滚了圈灰，王浩抓起就往嘴里塞，噎得首抻脖子。
晚高峰的外卖站点人声鼎沸。站长瞥了眼他的身份证就摆手："有案底的不要！顾客投诉偷餐咋整？"
霓虹灯次第亮起，他站在写字楼玻璃幕墙前看白领们刷卡进出。玻璃映出个鬼影般的人形，头发黏成绺，衣领泛着油光。保安过来驱赶时，他突然指着玻璃反光里的自己问："大哥，这人看着像不像劳改犯？"
夜雨落下时，他缩在天桥下翻捡垃圾箱。半块发霉的蛋糕刚塞进嘴，就听见桥洞那头传来熟悉的笑声——便利店电视正重播惠民超市开业典礼，刘燕胸戴红花剪彩的画面刺得他眼睛生疼。
与此同时的新房里，月光透过没封阳台的框架，在地面铺出菱格光斑。陈强举着激光水平仪在墙面打出绿线，小萌扶着梯子标记插座位置："客厅留七个够吗？投影仪、游戏机、加湿器..."
"书房再加两个。"陈强在承重墙上画着记号，"你的绘图纸铺开要接扫描仪。"灰尘簌簌落在他肩头，小萌踮脚替他掸灰，粉笔灰反倒蹭了满脸。
装修师傅老李笑着递来安全帽："小两口比我们监理都较真！这面墙都量三遍了。"小萌不好意思地递上热饮："辛苦您加班，我们想赶在订婚宴前弄好背景墙。"
突然响起的电钻声淹没了对话。陈强下意识捂住小萌耳朵，自己却被震得皱眉。粉尘飞扬中，他看见她嘴唇在动，读唇语认出是"像不像在工地上课"——那是他第一次教她看施工图时的玩笑话。
周末建材市场人声鼎沸。小萌举着手机比价，计算器弹出数字吓人一跳："这款生态板比预算贵百分之西十！"
"样品间那款甲醛超标。"陈强推开销售递来的宣传册，指尖点着检测报告角落的小字，"用这个，孩子以后爬地垫安全。"
销售讪讪收回册子时，小萌耳尖通红地拽他衣角："谁说要孩子了..."
"早晚的事。"他自然地将她手揣进兜里，"儿童房预留的插座都装了防触保护盖。"
暮色染红堆满建材的阳台时，两人靠坐在水泥袋上吃盒饭。小萌忽然指着窗外："看！王浩在对面便利店翻垃圾箱！"
陈强起身关窗的动作顿在半空。玻璃映出街角那个佝偻的身影，正被店员用扫帚驱赶。他摸出手机又放下，最终只是拉上窗帘："物业说下周装监控。"
夜雨敲打着临时遮雨的塑料布。小萌在手机记事本里写："day17，墙面找平完成。路过便利店买了三份关东煮，留给夜班环卫工。"
而此刻天桥下的王浩，正把捡到的半新毛毯裹在身上。毯角绣着"惠民超市周年庆"的字样，针脚细密整齐。他盯着对面大楼新装的窗户，暖黄灯光映出情侣相拥的剪影。
暴雨忽至时，他摸出皱巴巴的招聘单遮雨。墨迹化开成团，像那年夜市里刘燕替他擦嘴时蹭花的酱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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