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尺在空阔的水泥地上拉出五米长的银带，林晓蹲着记录承重柱间距时，高跟鞋不小心卡进了伸缩缝。刘燕伸手扶住踉跄的助理，抬头正看见旋转玻璃门转出熟悉的身影。
陈强身后跟着抱图纸的工程师团队，安全帽檐在他眉骨投下阴影。两队人在尚未安装照明的主入口相遇，惊起一群在挑空区筑巢的雨燕。
“刘经理。”陈强先开口，公事公办的称呼像道玻璃幕墙。他递来的项目手册还带着打印机余温，扉页项目经理签名栏的“陈强”二字墨色尤新。
刘燕接过手册时注意到他无名指戒痕己淡，自己指尖的冻疮疤却在下意识页脚时隐隐发烫。她转向测量团队示意继续工作，语气平稳得如同汇报月度数据：“我们需要确认货梯承重和卸货区坡道角度。”
陈强侧身让工程师上前对接，自己退后半步打量她。橄榄灰西装剪裁利落，取代了记忆里超市工装的宽大轮廓。只有低头翻阅手册时，鬓角碎发滑落的弧度还和三年前夜市争执那晚一模一样。
“人流动线数据下午发你邮箱。”他忽然插话，打断工程师关于电缆桥架的说明，“但主力店消防通道要预留三米宽度，这是硬性规定。”
刘燕的钢笔在笔记本停顿，墨水在纸面洇开个小圆点。她想起惠民现有门店最宽的安全出口不过两米一，声音却听不出波澜：“感谢提醒，我们会调整货架布局。”
有工人推着建材车经过，扬起的灰尘在射灯光束里翻涌。陈强突然咳嗽两声，刘燕下意识从公文包抽出纸巾，递到半空又转递给林晓：“擦擦测距仪镜头。”
测量团队的激光点在天花板钢梁游移，红点扫过陈强安全帽时，他突兀问道：“你们助农项目的有机认证，覆盖多少SKU了？”
“二百三十七个单品，全部符合欧盟标准。”刘燕答得飞快，像早料到有此一问。她翻开平板调出证书页面，屏幕光映亮眼底：“陈经理要不要核对下检测报告？”
他摆手转身，安全帽反光贴上即将安装品牌墙的毛坯面。脚步声渐远时，林晓小声嘟囔：“摆什么架子，当初可是他们求着我们入驻...”
刘燕用钢笔尾端轻敲助理的测量记录本，敲击声在空旷空间里格外清脆。抬头却发现陈强在转角回头，目光越过施工隔断落在她钢笔上——那支笔还是婚内某次促销活动奖品，笔夹早己松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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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总的办公室藏在综合体顶层的竹林景观后，整面落地窗正对中央瀑布装置。刘燕刚在紫檀木茶几前落座，就看见合同附件里惊人的数字组合。
“月租金每平米八块五？”林晓倒吸冷气的声音被背景流水声掩盖，“这价格比菜市场摊位还便宜啊！”
刘燕用计算器核验第三遍，确认没有漏看小数点。但翻到下一页，瞳孔骤然收缩——流水抽成比例高达百分之十八，外加每年二百万推广费分摊，甚至要承担中庭绿植维护成本。
吴总端着骨瓷杯从水幕墙后转出来，腕表表盘镶嵌的钻石晃得人眼花。“刘经理觉得条件如何？”他呷口茶汤，“很多国际大牌排着队等这个位置。”
林晓急得在茶几台下轻踢上司皮鞋，刘燕却盯着合同补充条款里那行小字：“乙方须按甲方要求标准完成装修，经验收合格方可开业。”她指尖轻点装修标准附件，A4纸上罗列的意大利瓷砖和德国灯具品牌刺得眼睛生疼。
“吴总，”她放下计算器，屏幕上的负数字样尚未熄灭，“按这个条件，我们卖空所有货架可能刚够交抽成。”
港商笑着搁下茶杯，杯底与托盘碰撞出脆响。“陈经理没跟你说吗？”他状似无意地调整钻戒角度，“要不是他力荐，惠民这种社区超市连备选名单都进不了。”
窗外突然传来重型机械作业声，震得茶几上的合同微微颤动。刘燕想起三小时前陈强在工地那句硬邦邦的“消防通道预留三米”，当时只觉得是刁难，现在却品出别的滋味。
她合上合同推回茶几中央，起身时西装裤线利落如刀：“我们需要测算团队利润模型。”
吴总跟着站起来，香水味裹挟着话语追到门口：“三天时间够吗？毕竟陈经理那边...等不起。”
电梯镜面映出刘燕紧绷的下颌线。林晓急着翻找计算器电池盖，嘴里念叨要回公司连夜建模。她却盯着楼层数字发呆，首到电梯抵达负二层车库，才发觉掌心被指甲掐出西道月牙形的白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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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强在B2停车场撞见刘燕时，她正弯腰捡拾散落一地的资料。有机认证证书飘到他轮胎前，彩印的欧盟标志沾了道灰痕。
“吴总那边...”他帮她按住被风吹乱的纸页，开口才觉喉头发紧，“条件可以再谈。”
刘燕抽文件的动作稍顿，纸张撕裂声在密闭空间格外刺耳。“不劳陈经理费心。”她将破损文件塞进碎纸机，投料口吞纸的嗡鸣掩盖了后半句，“毕竟您只是‘力荐’。”
越野车驶出地库瞬间，强光扑面而来。陈强眯眼看向后视镜，那个橄榄灰身影正在收费岗亭前掏零钱，阳光把她的轮廓熔化成模糊的光斑。
手机震动，小萌发来B超照片。双胞胎胚胎像两粒并肩的种子，下方标注孕周：7W+4D。他熄火回电话，听见电话那头背景音里有超市广播声：“惠民助农柿子椒，会员价每斤三块八。”
副驾驶座上，刘燕遗落的钢笔从文件袋滑出。笔夹松动处缠着透明胶带，是三年前他用电工胶带随手粘的。陈强发动车子时，钢笔滚进座椅缝隙，如同那些被刻意遗忘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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