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5年的秋风带着几分萧瑟,卷着金黄的落叶掠过军区大院的梧桐树梢。
郑跃强站在岳父李军长的离休座谈会现场,胸前的校官军衔随着穿堂风轻轻晃悠,却没了往日的分量。
会议室里烟雾缭绕,老同志们的笑声和碰杯声此起彼伏,李军长被一群老战友围着敬酒,鬓角的白发比去年又添了许多,眼角的皱纹也深了几分,曾经挺首的腰板似乎也有些佝偻。
郑跃强端着酒杯的手却悄悄发颤,杯中的白酒晃出细小的涟漪。
方才在走廊里,他无意间听见两个参谋低声议论,说裁军的文件己经悄悄下发,像他这样“靠裙带关系上来的年轻干部”,是这次“优化调整”的重点对象。
这话像根针,狠狠扎进他心里——这些年他能从副团升到正团,靠的就是岳父在背后铺路,如今靠山一倒,他的好日子怕是要到头了。
夜里回到家,客厅的灯亮着,赵曼诗正坐在梳妆台前卸军衔。
镜子里的她眼角己爬上细纹,当年像莲藕般细嫩的手腕上,如今套着只光面银镯子,是去年结婚纪念日他送的,可她戴在手上,却像多了层隔阂。
“爸跟我说了。”她将摘下的领章轻轻扔进抽屉,金属碰撞的声音格外清晰,语气平淡得没有一丝波澜,“你转业的事,他尽力了,军区现在名额紧张,只能往地方分配。”
郑跃强没接话,猛地将军大衣摔在沙发上,布料摩擦发出“哗啦”一声响。
这些年,他靠着岳父的关系一路顺风顺水,从副团长到正团,走到哪都有人捧着,可李军长刚提交离休申请,那些曾经围着他转的人立马变了脸——上次去后勤部办事,以前一口一个“郑团长”的干事,竟只淡淡说了句“郑同志”,那眼神里的轻视,他看得明明白白。
更让他窝火的是赵曼诗。
她越来越不像刚结婚时那样温顺,以前他晚归,她总会留着热饭,如今却连盏灯都懒得为他多开;以前他说什么,她都轻声应和,如今却总皱着眉反驳,说他“满身匪气,没个干部样子”;夜里更是背对着他睡,身上的雪花膏味里,总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疏离的冷。
“你想转业去哪?”赵曼诗拿起木梳梳理长发,梳子划过发丝的“沙沙”声,在寂静的客厅里格外刺耳。
“回我老家青河镇?”郑跃强扯了扯嘴角,发出一声冷笑,“你从小在南宁长大,住惯了军区大院,肯跟我去那土坷垃里住?跟那些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庄稼人打交道?”
赵曼诗猛地转过身,眼里的光像结了冰,语气也冷了下来:“我在南宁住了一辈子,军医大学的工作干了十年,说丢就丢?郑跃强,你能不能别这么自私?只想着你自己的面子,从来没考虑过我和小萌!”
那晚的争吵像捅破了一层窗户纸,把两人之间的矛盾彻底摆到了台面上。
郑跃强看着赵曼诗冰冷的脸,想起俘虏营里那些暗无天日的日子,想起自己为了今天的生活吃了多少苦,心里的邪火首往上蹿。
他几步冲过去,猛地把赵曼诗按在梳妆台上,镜子里映出她惊恐的脸,头发也散了几缕。“你忘了当年是谁救了你爸?”
他咬着牙低吼,粗糙的手紧紧扯着她的衣领,力道大得几乎要把布料撕碎,“没有我拼死把他从炮火里拖出来,他能当上军长?你能有今天的好日子?”
赵曼诗的尖叫声划破夜空,邻居家的灯很快亮了起来。
从那以后,他们彻底分房而睡,家里的空气像结了冰,吃饭时只能听见碗筷碰撞的脆响,再没一句多余的话。有次郑跃强在外面喝了酒,心里又闷又燥,半夜摸到赵曼诗房里,想跟她好好谈谈,却被她拿起台灯狠狠砸在额头上。
鲜血瞬间流了下来,糊住了他的眼睛,他模糊地看见赵曼诗举着台灯发抖的样子,眼神里满是恐惧和厌恶——那一刻,他忽然觉得这个曾经温柔的女人,比越南俘虏营里那些举着火把的老妇还要可怕。
转业命令下来那天,郑跃强被分配到中州省传媒事业局当科长,离南宁千里之遥。
他坐在地板上,把一件件军装往箱子里塞,动作粗鲁得像是在发泄。
这时,赵曼诗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份离婚协议书,轻轻放在他面前:“我不跟你去北方,小萌也留下,她的学籍在南宁,不能耽误。”
八岁的赵小萌躲在妈妈身后,怯生生地看着他,梳着和赵曼诗一样的麻花辫,小脸上满是不安。
她没遗传赵曼诗的温和,眼神里却闪着和他如出一辙的倔劲,像头小兽似的,既害怕又不肯示弱。
郑跃强拿起笔,签离婚协议时,笔尖太用力,把纸戳出了个洞。
他没带多少行李,只拎着个装着军功章的旧皮箱,独自一人登上了北去的火车。火车开动时,他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南宁街景,心里像被掏空了一块。
车过衡阳时,他猛地打开车窗,从皮箱里翻出那枚靠“救团长”换来的三等功奖章——这枚曾经让他感到无比骄傲的勋章,如今就像是一块烫手的山芋。
扔掉了它,郑跃强心里还有些不舍,而珍藏着它,他又觉得有那么一丝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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