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州省的秋天比南宁冷得多，刚入十月，早晚的风就带着刺骨的凉意，刮在脸上像细针扎。
传媒局的办公室设在一栋爬满爬山虎的老楼里，暗红色的砖墙斑驳，木质窗框上的油漆掉了大半，风一吹就“吱呀”作响。
郑跃强穿着一身借来的中山装，深蓝色的布料有些发旧，领口还沾着点没洗干净的油渍，他坐在标着“科长”的木桌后，手指反复着桌面上的木纹，总觉得浑身不自在。
这办公室跟部队的营房天差地别——没有整齐的队列，没有嘹亮的口号，只有同事们敲击钢笔的“沙沙”声，还有偶尔飘来的茶叶香。
局里的同事大多是大学毕业的笔杆子，戴着眼镜，说话文绉绉的，看他的眼神总带着点微妙的打量。
没人知道这个说话带着南方口音、坐姿总不自觉挺首的男人，曾是部队里响当当的团级干部，胸前还挂过三等功奖章。
每次有人问起他的过去，他都含糊其辞地打岔，怕说多了露怯，更怕那些“靠裙带关系”的议论，从南宁追到这千里之外的省城。
1986年春节前，高中同学在中州饭店搞了场聚会，班长特意托人打听到他的单位地址，寄了张烫金的邀请函。
郑跃强揣着刚发的工资，在镜子前反复整理着中山装的领口，又把头发梳得溜光，才揣着忐忑的心情走进饭店包厢。
推开门的瞬间，喧闹的笑声扑面而来，他扫了一圈，一眼就看见坐在主位的郎一鸣——那是他高中时的同桌，当年总跟他抢食堂里限量的窝头。
如今的郎一鸣早己没了当年的窘迫，他穿着件洗得笔挺的米白色夹克衫，头发梳得整整齐齐，一丝不苟，胸前别着枚亮闪闪的“中州一中”校徽。
听旁边同学说，郎一鸣现在是市里有名的化学老师，还带了两届毕业班，去年教的学生里出了个全省理科状元，连教育局的领导都亲自去学校慰问过他。
“哟，这不是郑大团长吗？可算把你盼来了！”刚坐下，就有人起哄，语气里带着几分调侃。
郑跃强扯着嘴角笑了笑，眼角的皱纹堆在一起，显得有些僵硬。
他看见郎一鸣面前的白瓷茶杯里飘着几片嫩绿的茶叶，热气袅袅，而自己却一把抢过服务员手里的玻璃瓶酒，拧开盖子就对着瓶口猛灌了一大口，辛辣的液体烧得喉咙发烫：“啥团长啊，早不是了！现在是传媒局的郑科长，跟你们这些文化人比，差远咯！”
郎一鸣看着他通红的眼睛，还有那略显狼狈的喝法，想起小时候两人在学校食堂抢最后一个窝头的场景，心里泛起几分复杂的滋味。
他从果盘里拿起个橘子，慢慢剥掉皮，把一瓣晶莹的橘瓣递过去：“听说你转业到省里了，离家虽远，但单位正规，挺好的。”
“好个屁！”郑跃强一把将橘瓣扔在桌上，橘子汁溅在桌布上，留下深色的印子。
酒液顺着他的下巴滴在浅灰色衬衫上，晕开一小片湿痕，“老子在部队流血的时候，你们在城里享清福！现在倒好，我成了个混吃等死的科长，你倒成了模范老师，这世道哪有什么公平！”
话没说完，他就打了个酒嗝，一股酒气混着饭菜味散开来。
不知怎么的，眼泪忽然涌了上来，模糊了视线——他想起赵曼诗签离婚协议时冰冷的眼神，想起离开南宁那天，女儿小萌躲在门后偷偷看他的样子，小丫头的眼睛红红的，却没敢跟他说一句话。
那些画面像针一样扎在心上，心里像被塞进一团湿棉花，又闷又沉，喘不过气。
聚会散后，己经是夜里十点多，街上的路灯昏黄，寒风卷着落叶打着旋儿。
郎一鸣扶着醉醺醺的郑跃强往公交站走，郑跃强的身体软得像没骨头，大半重量都压在郎一鸣身上，嘴里还不停胡乱骂着：“赵曼诗那个白眼狼！忘了是谁救了她爹……还有裁军，凭啥裁我……都是些趋炎附势的东西！”
走到半路，郑跃强忽然停下脚步，猛地抓住郎一鸣的胳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眼神里满是不甘和委屈：“你说，老子哪点不如你？当年在学校，我比你能跑，比你能打！到了部队，我流血负伤，立过功！凭啥你现在受人尊敬，当模范老师，我就得窝在这破办公室里喝茶看报纸？凭啥！”
郎一鸣没接话，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心里五味杂陈。
他看着路灯下郑跃强佝偻的背影，那背影里满是落魄和不甘，完全没了当年在新兵连写决心书时的意气风发。
郎一鸣忽然觉得，郑跃强就像株长歪了的树——年轻时铆着劲往上蹿，一门心思只想攀高枝、往上爬，却忘了把根扎正，忘了该守的本分，如今风一吹，就没了支撑，只能在原地摇晃。
从那以后，郑跃强的日子过得越来越浑。
他在传媒局本就没什么实权，科室里的事大多由副科长打理，他每天上班就是泡杯茶，坐在办公桌后看报纸，从第一版翻到最后一版，连广告都不放过，只为打发时间。
一到下班，他就钻进单位附近的路边小酒馆，点一盘花生米、一碟酱牛肉，就着廉价的白酒喝到深夜。
喝多了，就趴在桌上骂赵曼诗忘恩负义，骂命运不公，有时候还会掏出藏在钱包里的军功章，对着军功章絮絮叨叨，说自己当年有多威风，可说着说着，声音就低了下去，最后只剩下无声的叹息。
酒馆老板见惯了他这副样子，也不多问，只是在他喝趴下时，帮忙把他扶到里间的小床上，等第二天他醒了，再收那笔酒钱。
文化的较量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文化的较量最新章节随便看！(http://www.220book.com/book/7E1I/)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