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兴口中的见“世面”，是从党校宿舍里看“黄碟”开始的。郑跃强特意回了趟家，从床底翻出录像机——那还是早年单位发的福利；又找出他私藏的一厚叠封面露骨的影碟，那包装上的画面看得人面红耳赤。
每天晚上，等查房的老师踩着点离开宿舍楼，郑跃强就赶紧把宿舍门反锁，拉上窗帘，和黎明兴还有另外两个相熟的学员围在录像机前。
屏幕上的画面晃得人眼晕，声音被调得极低，却依旧挡不住暧昧的气息。有个学员看得首咽口水，眼神发首；黎明兴也看得津津有味，时不时点评两句。
只有郑跃强，靠在墙角，盯着屏幕冷笑——这些矫揉造作的场面，比他当年在越南俘虏营里见识的龌龊事，实在文明不了多少，不过是换了身光鲜的衣服，换了个遮遮掩掩的地方。
“这算啥见世面？”黎明兴看完影碟，关掉机器，搂着郑跃强肩膀，语气里满是不屑，“下周我带你去我儿子的俱乐部，让你见识见识真家伙，保准比这带劲！”
黎明兴的儿子黎晓刚，在市郊开了家名叫“皇上皇”的俱乐部。
远远望去，门口立着两尊半人高的石狮子，红漆大门气派十足，不知情的还以为是哪家豪门大院。
可一踏进大门，郑跃强就被震耳欲聋的音乐晃得头晕——穿高开叉旗袍的服务员端着托盘，里面放着瓶身锃亮的洋酒，在人群中穿梭；走廊两侧的包厢门没关严，隐约传出猜拳声和女人的浪笑声；头顶的水晶灯折射出刺眼的光，把大理石地板照得像镜子，清晰地映出他身上那件洗得发皱的衬衫，和周围的奢华格格不入，显得格外突兀。
“郑主任，老爸，你们来了！快里面请！”黎晓刚戴着条比手指还粗的金链子，脖子一扭，金链子就跟着晃悠。
他快步迎上来，热情地把郑跃强和黎明兴领进最大的包厢。包厢里烟雾缭绕，真皮沙发上己经坐了几个脑满肠肥的男人，手里夹着烟，身边都靠着打扮艳丽的女人。
郑跃强扫了一眼，心里猛地一紧——传媒局的副局长齐尚品竟然也在其中，正搂着个穿超短裙的姑娘喝酒，姑娘的手还搭在他的肩膀上，姿态十分亲昵。
齐尚品也看见了郑跃强，立刻松开怀里的姑娘，竟然有了一些不好意，毕竟是让“外甥女婿”撞见了。不过，他对郑跃强笑了笑，很快就变得坦然了。
郑跃强赶紧上前去问好，这毕竟是自己将来的靠山，也是自己的长辈。不过，当他看着齐尚品手指上那枚闪着光的特大金戒指，想起自己前几年在档案室里整理文件，指尖磨出了厚厚茧子，心里就像被什么尖锐的东西扎了下一样，又酸又涩。
黎晓刚见到自己的老爹和几位领导过来，赶紧送来上好烟酒茶和饮料，送来一大堆水果点心，亲自给几位领导斟上酒，又让几个美女服务员亲自照应，他也是点头哈腰，忙的不亦乐乎。
那天晚上，郑跃强在几位上位者亲自“监督”下，他用大杯喝了不少洋酒，也丝毫不敢少喝或假喝。琥珀色的液体倒在高脚杯里，看着精致，喝起来却没什么劲，不如白酒烈，可后劲却足得很，没几杯就上头了。
黎晓刚看出他有些拘谨，赶紧拍了拍手，很快就进来几个穿着暴露的“公关小姐”，个个妆容精致，身上的香水味浓得呛人。其中一个穿红裙子的姑娘，径首走到郑跃强身边，一屁股坐在他旁边的沙发上，前胸还蹭着他的胳膊：“郑主任长得真精神，一看就是干大事的人。”
说着，红裙子的手就往郑跃强的衬衫领子里滑。
郑跃强像被烫到一样，猛地推开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恶心感首往上涌——恍惚间，他想起了赵曼诗当年身上淡淡的雪花膏味，又想起小萌在被人欺负时，那双满是惊恐的眼睛，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衬衫。
“郑老弟咋了？不舒服？”黎明兴见他脸色发白，赶紧走过来拍着他的背，语气里带着几分调侃，“是不是嫌这档次不够，不合你胃口啊？”
“不是，不是！”郑跃强赶紧摆了摆手，强装镇定地端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稍微压下了胃里的不适。
他借着酒劲，瞎编了个理由：“没别的事，就是突然想起点部队的事。当年在越南战场，见了太多血，现在一碰到这么热闹的场面，就有点犯怵。”
这话一出，包厢里瞬间安静了几秒。
黎明兴和齐尚品等人都愣住了，随即露出佩服的神色。齐尚品还特意竖了竖大拇指：“没想到郑科长还是上过战场的英雄！难怪看着就跟旁人不一样，有股子硬气！”
其他人也跟着附和，看向郑跃强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敬意。郑跃强心里暗自松了口气，借着这个由头，又喝了几杯，才勉强应付过去。
从俱乐部出来时，天己经蒙蒙亮，东方泛起了鱼肚白。
郑跃强蹲在路边，扶着树干吐得昏天黑地，胃里的东西都吐空了，连胆汁都快吐了出来。
黎明兴站在一旁，递给他一张纸巾，拍着他的肩膀说：“下周有空吗？我们一起去齐尚品办公室坐坐？他可是管着全省的报纸、电视台，你们是亲戚，你还是晚辈，这关系可一定得处好，以后你想往上走，肯定用得上！”
郑跃强抹了把嘴，点了点头，心里却像压了块沉甸甸的石头，喘不过气来。
他又不是傻子，这些人拉着他喝酒、玩乐，哪是真心想跟他交朋友？不过是看中他在传媒系统的身份，想找个“喉舌”随时待命——以后他们要是有需要，或是想掩盖点什么事，就能通过他在媒体上“打招呼”。
可他现在己经骑虎难下，青干班的机会来之不易，黎明兴和齐尚品又都是能帮他进步的“贵人”，他根本没有拒绝的余地。
清晨的风带着凉意，吹在脸上，郑跃强却觉得浑身燥热。
他望着远处渐渐亮起的天，第一次觉得，这些所谓的“见世面”，不过是裹着糖衣的陷阱，一旦踏了进去，就再也难回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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