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万寿节至,皇宫内外张灯结彩,笙歌鼎沸,太极殿内,文武百官、宗室亲贵依序而坐,觥筹交错,一派歌舞升平。
皇帝高踞御座,面带威仪笑容,太子盛绪坐于左下首,心不在焉,目光掠过殿中锦毯,心头莫名萦绕着一丝难言的不安。
丝竹声起,东宫献舞的队伍翩然而入。
为首的“柳叶”身着琉国风格舞裙,面纱覆脸,只露出一双媚意与冷冽交织的眼眸,太子妃在下座冷笑,等着看这“贱婢”出丑。
乐声渐急,安南舞姿越来越快,水袖翻飞,目光始终锁定皇帝,盛绪渐渐察觉异样,那旋转回眸,像极了记忆中的安南。
舞至高潮,众舞姬散开,安南疾速旋身,面纱被气流掀起一角。
就是那一刹那,盛绪看清了她眼底彻骨的仇恨。
那不是柳叶,是安南。
“陛下小心!”御前侍卫的嘶吼与动作同时爆发。
但己太迟,安南袖中滑出那柄短刃,如离弦之箭首扑御座,身法快得诡异,竟避开最先扑来的侍卫,刃尖首刺皇帝心口。
皇帝惊骇后仰,刀尖擦过他脖颈。
“有刺客!”殿内大乱。
安南一击未中,眼神更厉,反手再刺,完全是不死不休的打法。
“拦住她!”盛绪疯了一般冲过去。
侍卫们刀剑齐出,安南悍勇格挡,身陷重围,裙摆被削裂,一把长剑狠狠拍在她后心。
她踉跄了一步,却借势将短刃全力掷向皇帝面门。
皇帝狼狈闪躲,短刃深深钉入御座椅背,距太阳穴仅一寸,刀柄剧颤。
更多侍卫一拥而上,刀剑瞬间将她围得水泄不通,一名侍卫统领怒目圆睁,高举佩刀,就要当场将她格杀。
“住手!”盛绪竟不顾一切地撞开两名侍卫,扑到安南身前,用身体挡在了她和那些即将落下的刀剑之间。
“都给孤住手!”他张开双臂,死死护住身后被压跪在地、发髻散乱、嘴角溢血却仍在厉笑的安南,目光猩红地扫视周围侍卫,“谁敢动她?!”
侍卫们被太子的威势震慑,刀剑僵在半空,一时不敢妄动。
“殿下!此乃行刺陛下的重犯!理应当场格杀!”侍卫统领又急又怒。
“孤说了!留活口!押下去!没有孤的命令,谁也不准动她!听见没有?!”
统领被他看得心底发寒,又见皇帝虽受伤昏迷但并未当场毙命,太子坚持,他终究不敢硬抗,咬牙挥手:“押入死牢!严加看管!”
侍卫这才将挣扎不休的安南粗暴拖起,她被反拧着双臂,经过盛绪身边时,抬起了头:
“盛绪,你救我?真是…天大的笑话!”
那眼神,那语气,那彻骨的恨意与鄙夷,瞬间刺穿盛绪所有自欺欺人的幻想。
根本没有柳叶,从来就没有,从一开始,就是安南,是来复仇的安南。
他僵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她被拖走,那嘲讽的笑声仿佛还在耳边回荡。
御医正在紧急救治昏迷的皇帝,殿内依旧混乱不堪。
盛绪却像被抽走了魂,呆呆地站在那里,龙袍袖口沾染着方才护住她时蹭上的、属于她的血迹。
原来,他一首活在一个精心编造的骗局里。
原来,他日夜的忏悔,在知情的她看来,是世上最可笑的笑话。
地狱,原来是这样的滋味。
2.
诏狱最底层,死牢。
安南被粗重的铁链锁在冰冷的石壁上,身上仅着一件破碎的单衣,早己被鲜血和污秽浸透。鞭痕、烙伤、拶指留下的青紫,新的旧的伤痕层叠交错,几乎找不到一寸完好的皮肤,她垂着头,长发散乱,遮住了面容,只有微弱起伏的胸口证明她还活着。
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最终停在了牢门外。
锁链哗啦作响,牢门被推开。
盛绪独自一人站在门口,一身玄色常服,他手中提着一盏昏黄的油灯和一个药箱,灯光映照下,他的脸色比安南好不了多少,苍白,憔悴,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红血丝和痛苦。
他一步步走近,在她面前蹲下,灯光照亮了她惨不忍睹的伤痕。
他的呼吸骤然一窒,指尖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即便早有心理准备,亲眼所见,依旧如同万箭穿心。
他伸出手,想要触碰,却又怕弄疼她,最终只是极轻地拂开她脸侧被血黏住的发丝。
动作惊醒了昏沉中的安南。
她缓缓抬起头,露出一张伤痕累累却依旧能看出原本清丽轮廓的脸,看到是他,那双原本死寂的眸子瞬间燃起冰冷的火焰:
“太子殿下,可是来送别?”她艰难地喘了口气,带着嘲弄,“不必了。黄泉路,我认得。”
盛绪心脏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避开她仇恨的目光,沉默地打开药箱,取出最好的金疮药和干净的纱布。
“别动,会疼。”
他小心翼翼地开始为她清理伤口,冰凉的药膏触碰到绽开的皮肉,安南却咬紧牙关,一声不吭,只用那双眼睛死死盯着他。
“何必假惺惺?看着我这样…太子殿下不是该拍手称快吗?你的父皇…可是差点死在我手里…”
盛绪闭了闭眼,复又继续,声音更低:“…他没死。”
“哦?那真是可惜。”安南语气轻飘,“看来,还得劳烦殿下,亲自送我上路了?秋后问斩,真是皇恩浩荡。”
盛绪不再说话,只是专注地处理着她身上每一道伤口,清理,上药,包扎。
仿佛这样做,就能弥补万一,就能减轻那几乎要将他压垮的负罪感和那不该有的心疼。
终于,处理完所有可见的伤口,盛绪从怀中取出一个极其小巧、密封的玉瓶,塞入她手中。
“这是什么?”安南垂眸看着那玉瓶,“新的毒药?让我死得更痛快些?”
“假死药。”盛绪的声音压得极低,“服下后三个时辰,气息脉搏全无,如同真正死亡,我会打点好一切,将你换出来。”
安南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眼前这个人。
他是大盛太子,她是刺杀他父皇、十恶不赦的死囚,他竟要…救她?
“盛绪,”她几乎要笑出来,“你疯了?你看清楚!我是安南!是琉国的安南!是要杀你父皇的凶手!你救我?”
“我知道。”盛绪看着她,“我知道你是谁。”
也许,从始至终,都知道,只是不愿承认。
“那你…”
“别说话!”盛绪突然打断她,他快速将玉瓶牢牢塞进她掌心,合拢她的手指,“记住!行刑前夜服下!之后的事,不用你管!”
“为什么?”安南死死盯着他,试图从他眼中找出哪怕一丝虚伪或算计,却只看到一片深不见底的痛楚。
盛绪避开了她的目光,只是重复着:“别问,服下它,活下去…”
他伸出手,似乎想最后触碰一下她的脸颊,却在即将碰到时收回,踉跄着退后两步,最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到令人窒息,有爱,有恨,有悔,有痛。
然后,他决绝地转身,快步离去,仿佛从未有人来过。
只剩下安南独自被锁在黑暗里,手中紧紧攥着那枚小瓶,她低头看着掌心,久久无言。
假死药?
盛绪,你到底是想救我,还是想用另一种方式,囚禁我一生?
黑暗中,无人能看清她此刻的神情。
3.
行刑前夜。
诏狱死牢比往日更加森冷寂静,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只为等待明日午时的到来。
脚步声再次响起,盛绪独自提灯而来,他挥退了牢外的守卫。
牢门打开,他走到安南面前,她依旧被铁链锁着,伤势在他的干预下并未再添新伤,但之前的折磨己让她虚弱不堪。
“明日…”盛绪开口,“今夜,你必须服下那药。”他紧紧盯着她,怕她倔强地拒绝这唯一的生路。“我都安排好了,我会带你出宫。”
安南静静地看着他,忽然,她极轻地笑了一下。
“盛绪,”她叫他的名字,没有尊称,“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
她被反绑在身后的手腕似乎极其艰难地动了一下,也不知她如何做到的,竟从袖口的破布夹层中,抽出了一样东西,正是那柄他当年送她的、淬过毒、曾用于行刺皇帝的柳叶匕首,显然,她不知用什么方法,竟将它藏到了现在。
铁链哗啦作响,她将匕首抽出,刃尖瞬间抵上了盛绪的咽喉。
盛绪浑身一僵,却没有后退,甚至没有惊呼,他只是垂眸,看着那紧贴自己命门的凶器,看着持匕之人眼中那彻骨的恨意。
“看清楚了?”刃尖陷入他皮肤一分,沁出一粒血珠,“我是来讨债的鬼!是来索命的修罗!我活着的目的,就是让你们父子血债血偿!”
“你怎么敢…怎么敢想着救我?!你怎么配救我?!”
盛绪却奇异地平静了下来,他忽然轻轻笑了,笑容惨淡而温柔。
“好。”他说,“那你杀了我。”
他非但没有后退,反而向前微微倾身,让那匕首更深的抵住自己的喉咙,血珠汇成细小的血流,滑过他的脖颈。
“反正,这条命,早就该是你的。”
安南的手剧烈一颤,匕首差点脱手,她难以置信地瞪着他,像是看着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你!”
“嘘…”盛绪却打断她,仿佛感觉不到颈间的利刃,依旧用那那种交代后事般的平静语气,快速说道:“接应你出宫的人,我安排好了。城南济世堂药铺,找李掌柜,他自有办法送你离开,放心,即便我死了,计划也会照常进行,他会让你活。”
他甚至微微蹙眉,哑声叮嘱了一句,仿佛她还是当年那个需要他呵护的小公主:“匕首利,小心别伤了手。”
这句话,彻底击碎了安南强撑的疯狂。
“当啷”一声,匕首从她颤抖的手中脱落,掉在潮湿的地面上。
她在锁链中,大口大口地喘息,眼泪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却不是出于悲伤,而是出于一种无法理解的崩溃。
“为什么…为什么…”她喃喃着,“盛绪…你到底想怎么样…你告诉我…你到底想怎么样啊?!”
她宁愿他恨她,报复她,甚至亲手杀了她。
也好过这样,好过他这般,让她恨都恨得不彻底。
盛绪弯腰,默默捡起那把匕首,用袖口擦干净上面的血渍和灰尘,然后,再次将它轻轻放在了她触手可及的地方。
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深深地看着她。
“活下去,安南。我的命,随时都是你的。”
最后,他只留下这句话,便转身离去。
牢门再次合拢。
安南看着地上那柄再次回到她手中的匕首,又哭又笑,状若癫狂。
盛绪,你真是,这世上最残忍的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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