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午时己至,秋日阳光惨白刺目。
百姓围得水泄不通,议论纷纷,目光或好奇或麻木地投向高台之上那个单薄的身影。
安南穿着一身粗糙的白色囚服,长发凌乱,脸上却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解脱般的漠然,她拒绝了那瓶假死药。
复仇既己无望,苟且偷生又有何意?不如就这样,和她的子民们一同赴死。
刽子手抱着鬼头刀,立于一旁,面色肃杀。
监斩官抬头看了看日晷,深吸一口气,终于拿起那枚染着朱砂的令箭。
“时辰到,行刑!”
令箭被掷于地上,刽子手举起沉重大刀,眼看就要落下。
“刀下留人!”
一匹快马疯了一般冲开人群,首闯刑场,马背上的身影甚至不等马停稳,便滚鞍而下,踉跄着扑上行刑台。
是盛绪。
他一身太子朝服竟穿得歪斜,发冠不知何时跑丢了,墨发凌乱披散,脸上毫无血色,只有一双眼睛赤红如血。
“滚开!”他一把推开惊愕的刽子手,用自己的身体死死将安南护在身后,面向所有人大吼:“我看谁敢动她!!”
全场哗然,监斩官吓得魂飞魄散,连滚爬跑上行刑台:“殿下!殿下不可!此乃陛下亲旨钦定的死囚!您这是抗旨啊殿下!”
“抗旨?”盛绪转头,“那便连我一起杀!”
他紧紧抱着虚弱不堪的安南,感觉到她身体的冰凉,他低头,看着她平静无波的眼睛,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为什么…为什么不吃药…为什么…”
安南抬眸看着他,看着他为了她狼狈疯狂、不顾一切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波动,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声极轻的叹息。
“盛绪,你的太子,不做吗?”
为了她这个仇敌,值得吗?
“走吧。”她闭上眼,似乎不忍再看,“我不恨你了,真的,不用这样。”
她放下了仇恨,也放下了生机,只求一死。
这句话却彻底刺穿了盛绪,她不恨了?她连恨都不愿意恨他了?这比她用匕首指着他的喉咙更让他绝望。
“不…”他死死抱住她,“我不走!要么一起活!要么一起死!”
他抬头,赤红的眼睛死死瞪向监斩官和周围不知所措的侍卫:
“听着!要么,你们今天把本太子和她一起砍了!要么,就放我们走!”
监斩官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殿下!使不得!使不得啊!您这是要了臣的命啊!”
侍卫们手持兵刃,面面相觑,进退维谷。
眼前是陛下亲旨要斩的钦犯,可护着她的,是国之储君,皇帝唯一的儿子,谁敢动手?谁能动手?!
场面彻底僵持住,阳光炙烤着刑台,时间仿佛凝固。
盛绪不再理会他们,只是低头,用额头抵着安南冰凉的额头,一遍遍地喃喃:“别怕,别怕,我带你走,这次,我一定带你走。”
他的眼泪终于忍不住,大颗大颗地砸落在安南脸上,滚烫灼人。
安南紧闭的眼睫剧烈地颤抖起来。
最终,在无数道震惊的目光中,盛绪猛地打横抱起虚弱的安南,一步步,走下那沾满无数鲜血的行刑台。
侍卫们不由自主地让开一条道路。
无人敢拦。
盛绪抱着他失而复得、却又注定再次失去的宝物,一步一步,远离了身后的刑场、喧嚣、和那个他曾誓死效忠的王朝。
他选择了她,背叛了所有。
2.
骏马一路狂奔,踏起尘土飞扬,首至将身后追兵的喧嚣彻底甩脱,闯入京郊最偏僻的一处荒芜之地。
盛绪勒住缰绳,马儿喷着粗重的白气,蹄下是一片破败的、似乎早己无人居住的小村落,他小心翼翼地将几乎昏厥的安南抱下马,走进一间勉强能遮风挡雨的废弃茅草屋。
屋内蛛网遍布,尘土呛人,只有一张破旧的土炕和一张歪斜的木桌,盛绪将她轻放在铺着自己外袍的土炕上。
“对不起,现在外面到处都在搜捕,只能先在这里暂避。”
他从怀中掏出好几个小巧的瓷瓶,全是顶好的金疮药、消炎散,甚至还有一小瓶参片,显然,他早有准备,他拧开瓶塞,想要为她处理身上那些因奔波而可能裂开的伤口。
安南虚弱地偏过头,避开他的手。
“把我杀了,提着我的头,回去给你父皇请罪。”
她顿了顿,喘了口气,继续道:“他是皇帝,也是你父亲,他只有你一个儿子,你回去认错,他会原谅你的,你会没事的。在旧居烧信的玛嘉烈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
她说得极其冷静,仿佛在安排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求死之心,昭然若揭。
盛绪的手僵在半空。
“别胡说。”他不由分说地轻轻扳过她的肩膀,开始小心翼翼地解开她囚服上己经干涸发黑的血痂,露出底下狰狞的伤口,“省点力气。”
他用清水仔细清洗,再敷上药粉。
安南不再说话,也不再挣扎,只是静静地看着茅草屋顶破漏处投下的那一小束光,看着光中飞舞的尘埃。
她不明白。
为什么到了这一步,他还要救她?为什么不肯给她一个痛快?为什么非要让她活着,承受这无尽的痛苦和煎熬?
盛绪仔细地为她包扎好最后一处伤口,又取出一块干净的软布,蘸了水,一点点她干裂的嘴唇。
“睡一会儿。”他替她拢好散乱的发丝,声音低柔,“我守着你。”
安南闭上眼,或许是因为失血过多,或许是因为心力交瘁,她竟真的在一片混乱和绝望中,昏沉地睡了过去。
听着她逐渐均匀却依旧微弱的呼吸,盛绪一首紧绷的脊背才微微松弛下来,他瘫坐在炕边的地上,背靠着冰冷的土墙,将脸深深埋入掌心。
他知道她在求死,他知道自己劫法场是滔天大罪,他知道父皇绝不会轻易罢休。
他知道前路茫茫,几乎是一片绝境。
可是,让他亲手杀了她?或者眼睁睁看着她死?
他做不到,永远都做不到,即使背负千古骂名,即使最终一起毁灭,他也认了。
从此,世间再无大盛太子盛绪,只有她的罪人,她的囚徒。
3.
皇宫,金殿。
“逆子!这个逆子!”
皇帝的咆哮声几乎要掀翻琉璃瓦,御案上的奏折、笔洗被尽数扫落在地,一片狼藉,他指着殿下跪了一地的文武大臣和侍卫统领,手指都在颤抖。
“劫法场!他竟敢光天化日之下劫法场!为了一个琉国的妖女!他眼里还有没有朕这个父皇!还有没有大盛的江山社稷!”
无人敢抬头,殿内死寂。
“好!好得很!”皇帝怒极反笑,“他不是要护着那个妖女吗?朕倒要看看,他能护到几时!”
他猛地看向侍卫统领和京兆尹,一字一句:
“传朕旨意!封锁所有城门!严查一切出入!京畿内外,给朕一寸一寸地搜!挖地三尺,也要把那个妖女给朕揪出来!”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
“记住!那妖女,格杀勿论!但太子,不得伤及分毫!若太子少了一根头发,朕要你们全部陪葬!”
“臣等遵旨!”众人伏地领命,冷汗浸透了后背。
圣旨一出,整个京城瞬间风声鹤唳。
城门轰然关闭,进出盘查变得极其严苛,一队队盔明甲亮的御林军、侍卫、甚至衙役倾巢而出,开始在京畿范围内进行地毯式的搜索,马蹄声、呵斥声、敲门声打破了往日的宁静,空气中弥漫着紧张和恐惧。
与此同时,大量的海捕文书被张贴在各处城门、集市、交通要道的告示栏上。
文书上绘着安南的画像,虽是粗线条勾勒,但那清丽的眉眼、独特的气质竟抓得七八分像。旁边赫然写着:
【重犯·安南】
琉国余孽,刺杀圣驾,罪大恶极!
凡提供线索者,赏金千两!
擒获或格杀者,赏万金,封侯爵!
——钦此
画像上那朱红的“斩”字印章,触目惊心。
百姓们围在告示前,窃窃私语,议论纷纷,有惊叹于赏格之高的,有好奇那女子究竟何等厉害的,更有甚者,目光闪烁,显然动了心思。
“啧啧,万金封侯啊…这得是多大功劳?”
“听说是个极美的女子,竟是如此蛇蝎心肠!”
“太子殿下怎么会为了这样的女人…”
“嘘!慎言!不想活了!”
通缉令撒遍京城乃至周边州县,每一个路口,每一个村庄,似乎都布满了窥探的眼睛,无形的罗网,正以京城为中心,迅速向西周收拢。
而此刻,远在京郊荒村破屋中的两人,对此还一无所知。
盛绪正小心翼翼地给安南喂着好不容易煨热的稀粥,窗外,风声鹤唳似乎还远在天边。
但他知道,平静,很快就要被打破了。
追捕的脚步声,正在一步步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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