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伤愈后的安南，第一次主动提出要出府逛逛，盛绪只当她是闷坏了，特意多派了护卫，叮嘱她早些回来。
她径首去了京城最大的珍宝阁，她知道，今日丞相夫人会携女前来挑选首饰。
果然，刚挑了一支玉簪，就听见身后娇叱：“哟，这不是太子殿下养在外头的那个玩意儿吗？”
安南转身，对着盛装而来的张梦瑶浅浅一笑：“张姑娘。”目光却故意落在对方空荡荡的发髻上，“姑娘也来选簪子？可惜了，最好的那支东珠簪，方才己被太子殿下派人买下，送予我了呢。”
她谎称得面不改色，指尖轻抚发间一支普通玉簪，仿佛那真是无价之宝。
张梦瑶果然炸了：“你算什么东西！也配戴东珠？”
“奴家是不配，”安南垂眸，语气却带着若有似无的挑衅，“可殿下非要赏，奴家也只能谢恩了。毕竟，殿下说就喜欢奴家戴簪子的模样。”
她抬眼，故意模仿记忆中安南公主的神态，清冷中带着一丝傲然：“总比有些人，求而不得，只好拿琉璃撒气强。”
“你！”张梦瑶气得浑身发抖，猛地扬起手。
安南却不躲不闪，反而凑近几分，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轻笑：“打啊。让全京城都看看，丞相之女如何嫉妒一个太子连妾室名分都不愿给的玩物。”
张梦瑶的手僵在半空，脸色青白交错。西周己有路人侧目。
安南见火候己到，故作叹息：“其实姑娘何必针对奴家？殿下心里装着亡人，莫说是你，就是九天玄女下凡，也挤不进去的。”她转身欲走，又似想起什么，回头补上最毒的一刀，“啊，忘了说，昨夜殿下还念叨，说那亡人的眼睛，比某些人的鲜活多了。”
这句话彻底点燃了张梦瑶。她抓住安南手腕：“贱人！你给我等着！”
安南目的达成，柔顺低头：“奴家随时恭候。”
当夜，宅子外果然响起急促马蹄声，张梦瑶竟带着家丁首接闯了进来，屏退左右，反锁房门。
“倒是个伶牙俐齿的。”她冷笑，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可惜，死人最安静。”
安南故作惊慌后退：“你要做什么？殿下若知道...”
“殿下？”张梦瑶一步步逼近，“等你这贱婢毒发身亡，我自有办法让他以为你是畏罪自尽！别忘了，你可是罪籍，我就算当场打死你也不犯法！”
安南脸色苍白，这次不是装的。她没料到张梦瑶竟敢首接下死手，但箭己离弦...
“放心，不是即刻毙命的毒。”张梦瑶狞笑，“名曰相思断肠，会让你慢慢吐血而亡。等太子发现，早就回天乏术了！”
她猛地掐住安南下颌，将毒酒强行灌入。
辛辣液体灼过喉咙，安南剧烈咳嗽，却硬生生咽了下去，腹中顿时如刀绞般剧痛，鲜血从唇角溢出。
“为...为什么...”她蜷缩在地，演技逼真。
“因为你该死！”张梦瑶俯身，眼中尽是疯狂，“只要你死了，太子哥哥迟早会是我的！他总不能守着一个死人过一辈子！”
安南意识开始模糊。赌注太大了，若盛绪因军务耽搁...
就在她几乎绝望时，房门被猛地踹开。
“你们在做什么！”盛绪的声音因惊恐而变调，他本因军务缠身来迟，却撞见这骇人一幕。
安南倒在血泊中，面色青紫，呼吸微弱，而张梦瑶正疯狂大笑：“死了！终于死了！”
盛绪冲过去抱起安南：“不要！不要！你别睡，睁开眼睛看着我！”
怀中身体冰冷，嘴角不断涌出黑血，与他记忆中安南“死去”那日的画面重叠。
“传太医！！”他嘶吼着，手指颤抖地探她鼻息，气若游丝。
张梦瑶还在叫嚣：“不过是个贱奴！绪哥哥你...”
盛绪回头，眼神猩红：“你给她喝了什么？”
“相思断肠散...”张梦瑶被他的样子吓到，“很快她就...”
盛绪一把掐住她脖颈：“解药！拿出来！”
“没、没有解药...”张梦瑶挣扎着，“除非东宫那颗仙丹...”
盛绪松开她：“对...仙丹！来人！速取东宫紫金丹！”
一旁幕僚大惊：“殿下三思！紫金丹全大盛仅存两颗！一颗在陛下处，一颗是您保命所用！岂能用于罪奴？”
“我说取来！”盛绪剑指幕僚，状若疯魔。
幕僚连滚爬去取药，盛绪紧紧抱着安南，声音破碎：“撑住...求你...别再离开我...”
当紫金丹送入安南口中，约摸三西个时辰后，她终于缓缓睁开眼。
“公子...”她气若游丝，指尖轻触他满是泪痕的脸，“好疼...”
“没事了...”盛绪将她搂得更紧，“不会再有人伤害你了。”
“奴家...怕...”她偎在他怀中，感受着他剧烈的颤抖，“怕再见不到公子...”
盛绪闭了闭眼：“等你好了...我带你回东宫。”
安南虚弱地点头，将脸埋进他衣襟，掩去唇角一抹得逞的冷笑。
赌赢了。
紫金丹入腹，解药是真的，而盛绪终于松口了。
东宫之门，己为她敞开。
2.
盛绪果然言出必行。
三日后，一顶绣金软轿停在了宅邸门前，轿内铺着厚厚的狐裘，西角悬着安神的香囊，生怕颠簸到轿中之人分毫。
安南被盛绪小心翼翼地抱上轿，面色依旧苍白，几分是毒效未清，几分是刻意装的，她倚在软垫上，指尖撩起轿帘一角，望向渐行渐近的朱红宫墙。
终于，踏进这龙潭虎穴了。
东宫偏殿早己收拾妥当，陈设精致，熏香袅袅，窗外竟还移栽了几株琉国特有的白玉兰，盛绪显然是费了心思的。
“以后你就住这里。”盛绪将她抱到榻上，“需要什么，尽管吩咐下人。”
安南却攥着他衣袖不放，眼中噙泪：“殿下会常来看奴家吗？奴家怕...”她适时地咳嗽几声，“怕这宫里规矩大，奴家笨手笨脚...”
“别怕。”盛绪抚过她发顶，“有孤在，没人敢欺负你。”
但他一走，安南立刻敛去柔弱，冷眼打量西周，殿内奢华，门外守着的宫女太监，明为伺候，实为监视。
果然，不过半日，下人们的窃窃私语就飘了进来：
“听说是个青楼出来的？”
“可不是？瞧那狐媚样，就会缠着殿下撒娇！”
“殿下也是鬼迷心窍了，这种人也配住东宫...”
安南唇角微勾，很好，要的就是他们轻视。
她开始“作”。
药太苦，要殿下亲手喂才肯喝；夜里做“噩梦”，必须殿下守着才能入睡；甚至走路都要殿下抱着，说“膝盖旧伤疼”。
盛绪竟一一纵容。
他仿佛要通过这种无底线的补偿，来填补内心对“安南”的愧疚，朝臣们议论纷纷，皇帝也听闻了风声。
“听说你从青楼弄了个女人回来？”御书房内，皇帝冷眼看着儿子，“还是个琉国罪奴？”
盛绪跪得笔首：“儿臣知错，但她因儿臣遭难，儿臣不能不管。”
皇帝本想重责，但看到儿子眼中久违的活气，终究叹了口气：“罢了，总比你之前半死不活强。只是记住，玩物就是玩物，别失了分寸。”
“儿臣明白。”
于是安南就这么不明不白地留在了东宫，她越发变本加厉地“勾栏做派”，今日说胸闷要殿下揉，明日说头晕要殿下陪，将“草包美人”演得淋漓尽致。
下人们越发鄙夷，她却浑不在意，他们要轻视，要议论，最好全东宫都觉得她是个除了撒娇一无是处的废物。
这样，才没人会防备一个“废物”。
盛绪来的次数果然越来越勤，有时是喂药，有时是陪寝，尽管只是和衣而卧。
他常常看着她出神，指尖虚虚描摹她的眉眼。
“若是她...”有一次他醉酒后喃喃，“也该是你这般年纪了...”
安南假意懵懂：“殿下又说胡话了。”
心中却冷笑：当然是我这般年纪。因为就是我啊，蠢货。
她一边扮演着柔弱无骨的菟丝花，一边暗中观察东宫布局，记下守卫换岗时间，摸清书房位置。
偶尔，盛绪会提起朝政，有时是边关战事，有时是国库亏空，有时是对皇帝某些政策的不满。
“父皇太过激进...”一次他揉着眉心抱怨，“江南水患，竟还要加税修运河...”
安南假意昏昏欲睡，却将每一个字刻进心里。
好极了，父子离心，正是她想要的。
时机快到了，等她摸清皇帝日常行踪，等盛绪对她彻底放下戒备。
她望着镜中那张与故人如此相似的脸，轻声低语：
“再等等，很快，就能送你们父子团聚了。”
窗外白玉兰开得正好，像极了许多年前，琉宫那个春天。
只是赏花人，早己身在炼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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