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姐妹盟约
夜色如浓稠的墨砚，将长乐宫的琉璃瓦晕成深黛色，唯有宫墙角落的几盏长信宫灯，晕出微弱的橘色光晕，在青砖地上投下细碎的光影。晚风卷着初秋的凉意，穿过雕花窗棂，拂动赵飞燕寝殿内悬着的玄色纱帘，纱上绣着的暗金鸾鸟纹在灯影下若隐若现，像蛰伏的猛兽，正悄然蓄势。
飞燕坐在梳妆台前，指尖捏着一枚打磨光滑的和田玉珏，玉珏边缘刻着一道极细的纹路——这是她当年从家乡带出的唯一物件，如今被她一分为二，一半藏在枕下，另一半，她要交给妹妹们。铜镜里映出她纤巧却挺拔的身形，玄色宫装衬得她肤色愈发莹白，只是眉宇间那抹不属于婕妤身份的冷冽，比白日里更甚几分。
殿外传来三声极轻的叩门声，节奏短促而有规律，是她与绮罗、合德约定的暗号。飞燕起身，亲自去开门，门轴转动时发出细微的“吱呀”声，在寂静的宫夜里格外清晰。
门外站着绮罗与合德，两人都换了素色的寝衣，绮罗的月白寝衣沾了些夜露，发间那支白玉簪反射着微光；合德则紧紧攥着绮罗的衣袖，眼神里还带着几分对深宫夜色的怯意，水绿寝衣的衣角被风吹得轻轻晃动，像受惊的柳叶。
“快进来，把门掩好。”飞燕侧身让两人进屋，声音压得极低，目光扫过殿外的回廊，确认值守的宫女太监都被她以“想独自静思”为由遣到了百米外，才放心关上门。
合德刚进屋就松了口气，往暖炉边凑了凑，小声抱怨：“姐姐，这宫里的夜也太静了，静得人心里发慌，刚才走过来的时候，我总觉得有人在暗处盯着咱们。”
绮罗轻轻拍了拍合德的手背，安抚道：“别胡思乱想，有大姐在，咱们不会有事的。”她说着，从袖中取出一个锦囊，递到飞燕面前，“大姐，这是我今天抽空绣的平安符，里面放了晒干的艾草和薰衣草，能安神，你和三妹各带一个。”
锦囊是淡粉色的，绣着缠枝莲纹，针脚细密，能看出绣时的用心。飞燕接过锦囊，指尖触到布料上的温度，心中微动——在民间流离时，绮罗就总爱做这些小物件，那时是缝补破衣，如今是绣平安符，无论处境如何，她始终带着这份温柔。
“绮罗，还是你细心。”飞燕将锦囊贴身收好，又从梳妆台下的暗格里取出那半块和田玉珏，分递给两人，“这玉珏我分了三块，咱们姐妹各持一块，日后若是遇到急事，凭玉珏相认，也能当个凭证。”
合德接过玉珏，放在手心着，玉质温润，让她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她抬头看向飞燕，眼神里满是依赖：“大姐，今天太后召见咱们的时候，我真怕她会罚咱们，还好有你和二姐在。可我总觉得，这宫里的人都不好惹，以后咱们该怎么办啊？”
提到太后，飞燕的眼神沉了沉。白日里太后看似是考较宫规，实则句句都在试探她们的底细——问她们的家乡，是想查是否有外戚牵扯；问她们对皇帝的心意，是想拿捏她们的软肋；最后故意让合德试穿不合身的宫装，更是想看看她们是否懂进退、知隐忍。
“太后把咱们召入宫，不是为了让咱们安稳度日的。”飞燕走到窗边，撩开一角纱帘，望向远处太后居住的长信宫，那里灯火通明，显然还未歇息，“她要的是能制衡外戚的棋子，可棋子一旦有了自己的心思，要么被丢弃，要么……取而代之。”
合德听得心头一紧，下意识攥紧了玉珏：“取而代之？大姐，咱们只是刚入宫的妃嫔，哪有那样的本事？我只求能安安稳稳的，不被人欺负就好。”
“安稳？”飞燕转过身，目光落在合德脸上，语气里带着几分冷意，却又藏着不易察觉的恳切，“在这深宫里，没有权力，就没有安稳。你以为今日那些妃嫔看咱们的眼神，是善意的吗？她们恨咱们分走了皇帝的关注，更怕咱们日后得势。若是咱们一首软弱，迟早会成为她们争斗的牺牲品。”
绮罗沉默着，她懂飞燕的意思，却也心疼合德的胆怯。她走到两人中间，轻声道：“大姐说得对，可咱们也不必急着争什么。现在最重要的是姐妹同心，不管遇到什么事，都别自己扛着。方才我来的时候，看到负责咱们宫殿洒扫的宫女，眼神总往咱们屋里瞟，想来是有人派来盯着咱们的，以后咱们说话做事，都要更谨慎些。”
飞燕点点头，绮罗的细心总能帮她注意到这些细节：“你说得是，从明日起，绮罗你继续用你的香氛拉拢身边的宫女，她们虽位份低，却能听到不少消息；合德，你不必刻意收敛你的媚态，皇帝的恩宠是咱们目前最稳妥的靠山，但记住，别沉迷其中，更别被人抓住把柄。”
合德似懂非懂地点头，她知道自己擅长的就是讨皇帝欢心，可她以前从没想过，这份恩宠还要用来“做靠山”。她看向飞燕，又看向绮罗，忽然觉得肩上的担子重了些：“大姐，二姐，我听你们的，你们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飞燕看着两个妹妹，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她既希望她们能快点成长，足以应对深宫的风雨，又怕这份成长会让她们失去原本的模样。她走到两人面前，伸出手，掌心向上：“今日咱们姐妹三人在此立约，从今往后，同气连枝，共保平安。若有机会，便掌自身命运，不让任何人摆布咱们的人生。”
绮罗先是一怔，随即露出坚定的神色，将手放在飞燕的掌心：“我应约。”
合德看着两人交叠的手，深吸一口气，也将手放了上去，掌心触到姐姐们的温度，心中的胆怯渐渐消散：“我也应约！”
三只手紧紧交握在一起，暖炉里的炭火噼啪作响，映得三人的脸庞格外明亮。窗外的夜色依旧深沉，宫墙内的争斗也才刚刚开始，可这一刻，她们知道，自己不再是孤身一人。
飞燕感受到掌心传来的力量，眼神愈发坚定：“记住今日的约定，无论日后遇到什么困难，都别忘记，咱们是姐妹，是彼此唯一的依靠。”
绮罗轻轻“嗯”了一声，目光落在三人交握的手上，轻声道：“时候不早了，咱们得赶紧回去，免得被人发现。明日还要去给皇后请安，可不能失了礼数。”
合德也点点头，松开手，整理了一下寝衣的衣角：“那我先回去了，大姐，二姐，你们也早点歇息。”
飞燕看着合德的身影消失在殿外，又转头看向绮罗：“你回去的时候，留意一下咱们宫殿周围的侍卫，看看他们是不是比白日里多了些。太后今日试探过后，定会加强对咱们的监视。”
绮罗应下：“我知道了，大姐你也多小心。”
待绮罗离开后，飞燕重新走到梳妆台前，拿起那枚玉珏，放在灯下仔细看着。玉珏上的纹路在灯光下清晰可见，像一条蜿蜒的小路，这条路或许布满荆棘，或许暗藏陷阱，但她别无选择，只能带着妹妹们走下去。
她将玉珏贴身藏好，又从暗格里取出一本用绢布包裹的小册子，里面是她在阳阿公主府时，偷偷抄录的关于朝堂势力分布的笔记。她翻开册子，指尖划过“外戚王氏”“大将军王凤”等名字，眼神冷冽如霜。
“想把咱们当棋子，那也要看你们有没有本事，能握住这颗棋子。”飞燕低声自语，将小册子重新包好，放回暗格。
窗外的风更紧了些，吹动纱帘，暗金鸾鸟纹在灯影下仿佛活了过来，展开翅膀，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风雨。而寝殿内的女子，正以她纤巧的身躯，悄然织就一张名为“生存”的网，这张网不仅要护住自己，更要护住她身后的两个妹妹，在这波诡云谲的汉宫里，为她们挣出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
夜还很长，但属于赵氏三姝的故事，才刚刚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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