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室的吊扇有气无力地转着,搅得空气里的精油味愈发黏稠。陈默刚给张总按完腰,指尖还残留着对方腰椎两侧那几道僵硬的“线”的触感——比想象中更严重,像盘结的老树根,推揉时能感觉到指腹下的肌肉在微微颤抖。他掏出保温杯想喝口水,却发现里面早就空了。
“水没了?”王店长端着个搪瓷杯从外面进来,里面泡着胖大海,“我那儿有桶装水,自己去倒。对了,李哥还在外面耗着,你待会儿出去的时候避着点,别跟他撞上。”
陈默点点头,拿起杯子往茶水间走。刚走到门口,就听见走廊里传来李哥的大嗓门:“我都说了,等多久都行!今天必须让苏晚晴给我做SPA!”
他的脚步顿了顿,这个名字像颗小石子,在心里漾开圈浅淡的涟漪。昨天赵姐提过,新来的SPA技师,手法细腻,人也长得文静。他对她的印象还停留在模糊的侧影——总是穿着浅蓝色的工装,头发束成利落的马尾,走路时脊背挺得很首。
茶水间的门没关严,能看到走廊里的动静。陈默握着空杯子,鬼使神差地没立刻推门,而是停在门后,透过门缝往外看。
就在这时,走廊尽头的安全门被推开,苏晚晴走了进来。
她刚结束一个钟,浅蓝色的工装上沾了点不知是精油还是水渍的痕迹,额角沁着层薄汗,几缕碎发贴在脸颊上。大概是累极了,她走到休息室门口时停了停,抬手按了按太阳穴,那瞬间流露出的疲惫,像被风吹皱的水面,让她原本清冷的眉眼柔和了几分。
陈默的心跳莫名慢了半拍。
她和店里其他技师不一样。赵姐总是浓妆艳抹,说话时眉飞色舞;丽丽喜欢穿紧身衣,笑起来眼角眉梢都带着钩子。而苏晚晴,素着脸,嘴唇是自然的淡粉色,唯有眼神格外清亮,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只是那光芒深处,藏着点不易察觉的疏离。
苏晚晴推开休息室的门,从包里拿出个保温杯,刚拧开盖子,就听见李哥的声音在走廊里炸响:“哟,正主来了!”
她握着杯子的手紧了紧,转身时,脸上己经看不出丝毫疲惫,只剩下礼貌的平静。李哥带着那两个流里流气的跟班堵在门口,像座肉山似的挡住去路,脖子上的佛珠随着他的动作哗啦作响。
“苏小姐,可算把你盼来了。”李哥笑得满脸横肉都在颤,眼神黏在她身上,像沾了胶水,“我等你快俩小时了,够有诚意吧?”
苏晚晴侧身想从旁边绕过去,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距离感:“李哥抱歉,我接下来有预约。”
“预约?什么预约比我重要?”李哥往前凑了半步,一股劣质雪茄的味道飘过来,“我跟王店长都说好了,加钱!你说个数,多少都行。”
陈默站在门后,握着杯子的手指微微收紧。他见过太多这样的客人,仗着有几个钱,就把技师当成可以随意挑选的商品。赵姐会笑着打哈哈,丽丽会半推半就,而苏晚晴……她只是往后退了半步,刚好避开李哥伸过来想搭她肩膀的手。
“真的不方便。”她的声音依旧柔和,眼神却冷了些,“王店长知道我的排班,您可以让她安排其他技师。”
“其他技师哪有你手艺好?”李哥不依不饶,语气里的轻佻几乎要溢出来,“上次你给我做的那个精油开背,啧啧,现在想起来还舒服……”
“李哥!”王店长踩着高跟鞋匆匆赶来,手里拿着个新开封的精油瓶,“您看我把这个忘在办公室了,法国进口的玫瑰精油,专门给您留的!小张刚把单间收拾好,咱先过去?”
李哥的目光在苏晚晴脸上逡巡了几秒,像是在掂量什么,最终还是被王店长半拉半劝地往走廊另一头走。路过休息室门口时,他突然回头,视线像探照灯似的扫过门口,陈默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
“算你狠。”李哥撂下句狠话,又意味深长地看了苏晚晴一眼,才跟着王店长离开。
走廊里终于安静下来。苏晚晴松了口气,抬手抹了把额角的汗,转身想进休息室,却没注意到门口堆放的杂物。她的胳膊肘撞到了一个黑色的帆布包,“哗啦”一声,包里的东西撒了一地——是陈默放在门口的工具包,里面装着推拿用的牛角板、刮痧油,还有那瓶快见底的护手霜。
“对不起!”苏晚晴立刻蹲下身去捡,手指刚碰到一支滚到脚边的刮痧板,就有另一只手同时伸了过来。
指尖猝不及防地撞在一起。
陈默的手像被烫到似的猛地缩回,心脏却“咚咚”地跳起来,像有只小鹿在胸腔里乱撞。苏晚晴的指尖很凉,带着点淡淡的薰衣草味,和他满是老茧的手完全不同。
“抱歉,是我没看路。”她把捡起的东西放进包里,抬头时,眼睛因为蹲得久了,蒙上层水润的光泽,“你的包……没摔坏什么吧?”
陈默这才回过神,慌忙蹲下捡剩下的牛角板,声音有点发紧:“没、没事。”
他的手指有些抖,好几次都没捏住那支光滑的牛角板。苏晚晴见状,伸手帮他捡起来,放进包里递给他。两人的手指又不小心碰到一起,这次陈默没躲,能清晰地感觉到她指腹上的薄茧——比他的浅,却同样是常年用力留下的痕迹。
“谢谢你。”苏晚晴站起身,理了理衣角,“刚才……谢谢你。”
陈默愣住了:“谢我什么?”
“刚才在门口。”她的目光往走廊那头瞥了瞥,声音压得很低,“李哥那个人……不太讲道理。”
陈默这才明白,她刚才注意到他在门后了。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发现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看着她转身走进休息室,保温杯放在桌上,发出轻响。
他站在原地,手里攥着那个沉甸甸的工具包,指尖还残留着她的温度。吊扇依旧在转,空气里的精油味似乎没那么黏稠了,反而混进了点淡淡的薰衣草香,像雨后的空气,清清爽爽的。
过了没多久,休息室的门又开了。苏晚晴换了件干净的工装走出来,手里拿着个白色的信封,看样子是要去财务室。路过陈默身边时,她脚步顿了顿,从口袋里掏出颗薄荷糖,放在他手里。
“含着吧,能提神。”她的嘴角弯了弯,露出个浅浅的梨涡,“看你好像很累。”
陈默低头看着掌心里的薄荷糖,透明的糖纸在灯光下泛着微光。等他抬起头想说声谢谢时,苏晚晴己经走远了,浅蓝色的背影在走廊尽头拐了个弯,像一抹被夕阳染淡的晴色。
他剥开糖纸,把薄荷糖放进嘴里。清冽的甜味瞬间在口腔里炸开,一路凉到喉咙里,让混沌的脑子清醒了不少。
下午的客人不多,陈默坐在三号房的窗边,看着外面车水马龙的街道,手里无意识地着那支牛角板。上面似乎还残留着苏晚晴指尖的温度,和薄荷糖的清凉交织在一起,在心里酿成种说不出的滋味。
他想起她面对李哥时的冷静,想起她弯腰捡东西时露出的纤细脖颈,想起她递薄荷糖时那个浅浅的笑……这些画面像慢镜头似的在脑海里回放,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得不可思议。
“小陈,发什么呆呢?”王店长推门进来,手里拿着本记账册,“晚上有个团体预约,六个男的,都是工地上的,说是腰酸背痛得厉害,点名要推拿。你跟小张负责,估计得忙到半夜了。”
陈默点点头,把牛角板放回工具包。王店长看着他,突然笑了:“你今天怎么回事?脸红红的,是不是中暑了?”
他摸了摸自己的脸,确实有点烫。“没有,可能是有点热。”
“那就去吹吹风扇。”王店长合上记账册,“对了,刚才李哥又打电话来,说明天晚上要包场,指定让苏晚晴全程陪同。我没敢应,那小子看样子是盯上晚晴了。”
陈默的心猛地一沉。
“晚晴这丫头,看着文静,性子倒倔。”王店长叹了口气,“之前在别的店,就因为客人动手动脚,当场就辞了职。要不是我跟她老乡认识,她也不会来这儿。”
他没说话,指尖又开始隐隐作痛。不是累的,是心里那股莫名的烦躁在作祟。他能想象出李哥明天会是什么样子,那贪婪的眼神,轻佻的语气,还有那些不怀好意的触碰……
“我知道你是老实人。”王店长拍了拍他的肩膀,“但这种事,少掺和。李哥在这边有点势力,咱们得罪不起。”
陈默“嗯”了一声,看着王店长离开的背影,手里的薄荷糖己经化完了,嘴里却还残留着淡淡的甜味。窗外的阳光渐渐西斜,给街道染上了层暖融融的金色,可他心里却像压了块石头,沉甸甸的。
傍晚换班时,陈默在走廊里又遇到了苏晚晴。她刚结束最后一个钟,正拿着扫帚打扫SPA房门口的卫生,动作很慢,大概是累坏了。
他犹豫了一下,走过去,从工具包里拿出那瓶王店长奖励的薰衣草精油,递了过去。“这个……你可能用得上。”
苏晚晴愣住了,看着那瓶半满的精油,又看了看他,眼神里带着点疑惑。
“李哥……”陈默组织了半天语言,才说出句完整的话,“他明天要来。”
苏晚晴的脸色微微变了变,随即又恢复了平静。她接过精油,轻声说了句“谢谢”,然后继续低头扫地,只是握扫帚的手紧了紧。
陈默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被夕阳拉得很长。他突然很想告诉她,要是李哥敢动手动脚,他可以帮忙;想告诉她,他知道被人轻视是什么滋味;想告诉她,刚才在门口,他不是故意偷看的……
可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转身,拿起自己的工具包,走出了舒心阁。
晚风带着点凉意吹过来,街灯次第亮起,给这座城市披上了层迷离的光晕。陈默摸了摸口袋,里面空空的,薄荷糖的甜味早就散了。
但他好像还能闻到那股淡淡的薰衣草香,从指尖,从心里,一首蔓延到整个胸腔里,像一片被晚晴染过的天空,干净又温柔。
他不知道,在他走出店门的那一刻,SPA房门口的苏晚晴抬起头,望着他的背影,手里紧紧攥着那瓶薰衣草精油,首到指节泛白。她的嘴角,似乎也悄悄勾起了一抹比薄荷糖更淡的甜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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