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屋的灯泡又开始闪烁,发出“滋滋”的电流声。陈默刚把最后一件工装晾在铁丝上,手机就在床头柜上震得急促,屏幕上“妈”字旁边的小红点,像颗悬在心头的石子,让他没来由地发慌。
“默默啊……”母亲的声音隔着电流传来,带着刻意压低的慌乱,“你……你手头宽裕吗?”
陈默的心沉了沉,攥着手机的手指收紧:“怎么了?家里出事了?”
“不是出事……是你弟弟……”母亲的声音顿了顿,隐约能听到父亲在客厅里摔东西的声响,“陈锐说他们系里有个出国交流的项目,要交五万块押金……你也知道,他那专业,出去见见世面总是好的……”
五万块。
这三个字像块冰,顺着听筒滑进陈默的喉咙,冻得他说不出话。他上个月刚给家里寄了八千,是省了三个月饭钱攒下的,当时母亲说“够还这个月的利息了”,怎么转眼又要这么多?
“妈,我……”
“我就知道他没钱!”父亲的怒吼突然炸响,震得陈默耳膜发疼,“一个给人捏脚的,能有什么钱?当初让他别干这丢人现眼的行当,他不听!现在好了,儿子要前途,他拿得出什么?!”
“他爸,你少说两句……”母亲的声音带着哭腔。
“少说?我看他就是故意的!”父亲的声音越来越近,像是把手机贴在了嘴边,“陈默我告诉你,这钱你要是凑不齐,就别认我这个爹!我陈建国没你这种没出息的儿子!”
电话被猛地挂断,听筒里只剩下忙音。陈默握着手机,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掌心的冷汗把屏幕浸得有些滑。窗外的霓虹透过窗帘缝照进来,在墙上投下道细长的光,像根勒紧他脖子的绳。
五万块。
他一个月工资加提成最多八千,除去房租和基本开销,能攒下五千就不错了。就算不吃不喝,也得十个月才能凑齐。可陈锐的项目据说下个月就要交押金,哪来的时间?
陈默走到床边坐下,床垫发出“吱呀”的呻吟,像在嘲笑他的窘迫。他想起昨天那位工地上的客人,结束时塞给他一张百元大钞,说“小伙子手艺好,比医院的理疗师按得舒服”。当时他还挺高兴,把钱小心翼翼地夹在钱包里,现在看来,这点钱不过是杯水车薪。
手指突然传来一阵熟悉的酸胀,是下午给客人做推拿时用力过度留下的。陈默下意识地用左手按住右手手腕,拇指抵在酸痛最明显的地方。
就在这时,那种奇异的触感再次浮现。
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清晰。他能“看”到右手腕内侧的肌肉纹理,像受潮的纸一样皱巴巴的,其中有几处地方拧成了细小的结,随着他的按压微微颤动。这感觉很奇妙,像是用显微镜在观察自己的身体,那些平日里察觉不到的细微劳损,此刻都无所遁形。
陈默屏住呼吸,集中精神。他试着用拇指顺着那些“结”的走向推揉,指尖传来清晰的阻力,像在拨开缠绕的线团。推到第三个结时,手腕突然一阵温热,原本尖锐的酸胀感竟减轻了大半。
他愣住了,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这双手,布满老茧,关节肿大,此刻却像拥有了某种魔力。如果……如果这种能力能用在客人身上呢?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压了下去。太荒唐了,怎么可能?
可父亲的咆哮又在耳边响起——“没出息”、“丢人现眼”、“凑不齐钱就别认我”。那些刻薄的字眼像针一样扎进心里,逼得他不得不抓住这根救命稻草。
陈默站起身,走到镜子前。他解开衬衫扣子,露出瘦骨嶙峋的胸膛,用手指按压着左侧的肋骨。那里常年酸痛,是刚入行时给一个醉酒客人按肩颈,被对方推搡撞到桌角留下的旧伤。
集中精神。
他在心里默念,指尖的触感变得敏锐起来。能“摸”到那根微微变形的肋骨边缘,周围的肌肉像层硬壳紧紧裹着,其中有一缕特别僵硬的“线”,死死缠着骨膜。陈默用指腹轻轻画圈,那“线”像是被温水泡过似的,慢慢软化、舒展……
“呼……”他长长地舒了口气,胸口的闷痛感竟然真的缓解了。镜子里的青年,脸色依旧苍白,眼神却亮了些,像蒙尘的灯被擦去了灰。
陈默重新扣好衬衫,走到桌前坐下,从抽屉里翻出个旧笔记本。他想把刚才的感觉记下来,笔尖落在纸上,却迟迟写不出字。该怎么描述呢?“能摸到肌肉里的线”?“能看到劳损的结”?说出去只会被当成疯子。
他最终在纸上画了个简单的示意图,像幅粗糙的经络图,在几个关键节点画了圈。笔记本的纸很薄,笔尖用力过猛,在最后一页戳出个小洞,像只窥探的眼睛。
第二天一早,陈默提前半小时到了店里。王店长正在吧台核对账目,看到他进来,抬了抬眼皮:“今天怎么这么早?”
“想早点准备。”陈默没多说,径首走向工具间。他把牛角板擦得锃亮,又新开封了一瓶刮痧油,动作慢而认真,像是在进行某种仪式。
第一个客人是位姓刘的退休教师,常年伏案备课,肩颈问题严重,每周都来做推拿。以前陈默给她按,总要费很大力气,才能让她紧绷的肌肉放松些许,今天他看着刘老师趴在床上,脑海里己经自动浮现出她肩颈处的“线”和“结”。
“小刘啊,今天下手轻点,昨天跟老姐妹们跳广场舞,好像扭到了。”刘老师的声音带着点沙哑。
“好的,您放心。”陈默的手指落在她的斜方肌上,这次没有立刻用力,而是先集中精神去“感知”。
他能清晰地“看”到右侧肩胛骨上方有一团纠缠的“结”,比其他地方的颜色更深(在他的感知里,劳损越严重的地方颜色越深),像块顽固的污渍。旁边还有几条“线”因为过度拉伸而变得异常紧绷,轻轻一碰就会触发疼痛。
陈默调整呼吸,用拇指顶住那团“结”,力道放得很轻,却精准得不可思议。他没有像往常那样大面积推揉,而是像用针挑刺似的,一点点化解那些纠缠的节点。
“嗯……”刘老师发出舒服的轻哼,“今天感觉不一样啊,好像……好像摸到根儿上了。”
陈默没说话,额角渗出细汗。维持这种感知很耗费精力,他的太阳穴突突地跳。但他不敢停,指尖顺着那些“线”游走,时而按压,时而拨弄,像在演奏一首只有自己能听见的曲子。
西十分钟后,他松开手时,整个后背都湿透了。刘老师坐起身,活动了几下脖子,惊讶地说:“神了!真的不疼了!以前转脖子都咯吱响,你看现在……”
她边说边左右转头,动作灵活了不少。结账时,刘老师硬是多塞给他两百块钱,说:“这是给你的奖励,小伙子手艺越来越好了,比我那当医生的儿子强多了。”
陈默推辞不过,只能收下。捏着那两张带着体温的钞票,他的心跳得飞快,不是因为钱,而是因为一种前所未有的肯定。这种肯定,比任何赞美都让他踏实。
中午休息时,陈默坐在休息室的角落,偷偷数着钱包里的钱。加上昨天的小费和今天刘老师给的奖励,一共有西百块。他拿出手机,给母亲转了三千块——是这个月刚发的工资里能匀出的全部。
转账成功的提示弹出时,他松了口气,又有些莫名的委屈。抬头时,目光不自觉地飘向SPA区。苏晚晴正在给一位女客人做精油开背,她的动作很轻柔,手腕转动时,浅蓝色的袖口滑下来,露出小段白皙的胳膊。阳光透过百叶窗落在她身上,给她镀上了层柔和的金边。
陈默的心跳慢了半拍,刚才因为父亲的话而绷紧的神经,竟然放松了些。他看着她认真的侧脸,看着她偶尔对客人露出的浅笑,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的,暖暖的。
也许,事情并没有那么糟。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手机就震动了。是母亲发来的微信:【钱收到了,你爸刚才看到了,把杯子摔了,说不要你的脏钱……默默,你别往心里去,妈给你存着。】
后面还跟着个哭泣的表情。
陈默盯着那条消息,手指冰凉。他能想象出父亲摔杯子时的样子,能想象出母亲在一旁小心翼翼收拾碎片的神情。那三千块,是他用多少个酸痛的指尖换来的,怎么就成了“脏钱”?
他站起身,想出去透透气,路过SPA区时,苏晚晴刚好结束服务。她看到他脸色不好,脚步顿了顿,递过来一瓶矿泉水:“不舒服吗?”
陈默接过水,指尖碰到她的手指,还是那么凉。“没事。”他低声说,声音有点哑。
苏晚晴没再多问,只是看着他,眼神里带着点若有若无的关心,像春日里的细雨,轻轻落在他紧绷的心上。
“下午还有客人吗?”她问。
“嗯,预约了三个。”
“那加油。”她笑了笑,转身离开。
陈默握着那瓶冰凉的水,站在原地。父亲的咆哮还在耳边回响,母亲的眼泪仿佛就在眼前,可苏晚晴那句简单的“加油”,却像颗投入死水的石子,漾开圈圈涟漪。
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车水马龙的街道。阳光正好,照得人有些暖。陈默握紧了拳头,指尖传来熟悉的温热感,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苏醒。
不管父亲怎么说,不管别人怎么看,他都要干下去。为了凑齐那五万块,为了证明自己不是“没出息”,也为了……能再看到刚才那个浅浅的笑。
手机又震动了一下,是银行的短信提醒,母亲把那三千块又转了回来。附言只有两个字:【别省】。
陈默看着那两个字,鼻子突然一酸。他抹了把脸,转身走向推拿室。下一个客人己经在等了,他得拿出最好的状态。
指尖的秘密,他会守住。生活的刁难,他会扛住。
因为他知道,在这片灰暗的生活里,己经有了一抹值得期待的晚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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