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八年深秋，石家庄的寒风中己夹着初冬的凛冽。澳门葡京赌场贵宾厅内，却是一派与世隔绝的燥热。张宝林将最后十万筹码推上赌桌，金丝眼镜后的眼睛布满血丝。
"庄家开牌！"荷官声音冰冷。黑桃A翻开的瞬间，张宝林面前的筹码被尽数扫走。
"张总，还玩吗？"赌场经理微笑递上雪茄。
张宝林扯开领带："再拿五百万！"
"这..."经理面露难色，"您本月额度..."
"啪！"镶钻打火机砸在桌上。李建起拔刀抵住经理腰眼："狗眼看人低？宝林哥在石家庄的产业值十个亿！"
经理冷汗涔涔："马上...马上安排！"
新筹码堆成小山。张宝林叼着雪茄，将筹码全押"闲"。开牌瞬间，他狂笑着揽回筹码，随手抓把万元港币撒向围观："赏你们的！"
尖叫中，钞票如雪片纷飞。张宝林醉醺醺站起，搂着两个金发女郎走向电梯。镜面轿厢里，他看见自己浮肿的脸——连续三天豪赌，输掉两千万，却浑不在意。
总统套房内，水晶灯晃得人眼花。张宝林瘫在真皮沙发，看女郎在波斯地毯上扭动。李建起低声汇报："宝林哥，石家庄来消息，工地又死人了..."
"赔钱！"张宝林挥挥手，"别烦我！"
"这次是质检员...发现我们用海沙，要举报..."
张宝林眼神骤冷："人呢？"
"按老规矩..."李建起比划抹脖子动作，"沉太平河了。"
"干得好！"张宝林扔过一叠钱，"赏你的！"他扯开衬衫，露出腰间狰狞的刀疤，"这世道，不是吃人就是被吃！"
凌晨三点，赌场送来夜宵：法国鹅肝配松露，镀金餐具在灯光下刺眼。张宝林啃着鹅肝，突然问："这一口多少钱？"
"八千八，张总。"服务生躬身。
张宝林大笑："够下岗工人吃三年！"他把剩菜倒进垃圾桶，"再上一份！"
套房电话骤响。张宝林接起，传来李梅父亲嘶吼："畜生！梅子在疗养院自杀了！"
叉子"当啷"落地。张宝林沉默几秒，冷笑："老东西，骗谁呢？"
"抢救三天了！植物人！"老人痛哭，"你满意了？"
张宝林摔了电话。他抓起酒瓶猛灌，酒精灼烧喉咙却压不住心慌。"建起！订机票！回石家庄！"
私人湾流冲上云霄时，张宝林在呕吐间恍惚。他想起十年前，第一次领工资请李梅吃烤鸭，她舍不得吃，把肉全夹给他。那时半只鸭子十八块，是他两天工资。
飞机降落在石家庄新建的私人停机坪。加长林肯驶入"盛世庄园"，这是张宝林新购置的豪宅，占地三十亩，仿白金汉宫建造。汉白玉喷泉旁，十二名保安列队迎接。
"宝林哥！"管家小跑递上卫星电话，"北京赵司长找..."
张宝林径首走进大厅。整块巴西玛瑙砌成的墙壁前，立着等身金佛。他点燃三支拇指粗的高香，青烟缭绕中，手机又震。
"张总，贵夫人..."医院院长声音颤抖。
"用最好的药！钱不是问题！"张宝林打断，"她死了，我拆了你们医院！"
挂断电话，他暴怒砸碎清代花瓶："都滚出去！"
空荡的大厅死寂。张宝林瘫坐在地，抚摸意大利手工地毯。细密的羊毛刺痛掌心，他想起李梅织的第一条围巾，粗糙扎人，他却戴了整个冬天。
深夜，张宝林独自来到地下酒窖。三千瓶藏酒列阵如兵，最贵的罗曼尼康帝标价百万。他抓起一瓶砸向墙壁，殷红酒液如血漫流。
"为什么..."他对着虚空嘶吼，"我什么都有了..."
无人应答。只有恒温系统嗡嗡作响。
次日中午，张宝林在十米长餐桌前用膳。法国厨师现场烹制鹅肝，菲律宾女佣跪式服务。他切着牛排问："这牛怎么死的？"
"听音乐按摩的电击死法。"管家谄笑，"肉质最嫩。"
张宝林突然呕吐。他想起太平河捞起的质检员，尸体被鱼啃食的模样。
"撤了！"他掀翻餐桌。镀银餐具叮当乱响，鱼子酱沾污波斯地毯。
下午，城中村强拆现场。张宝林坐在劳斯莱斯里，看推土机碾过民房。老太抱孙子哭喊："我的药！药还在里面！"
张宝林皱眉："吵死了。"李建起立即带人拖走祖孙。
"宝林哥，这地块规划好了。"设计师展开图纸，"高尔夫练习场，专供您朋友..."
张宝林突然指向废墟："那是什么？"
碎砖中露出铁盒。手下打开，里面是泛黄的"五好家庭"奖状，日期1988年。
"丢远点！"张宝林烦躁摆手。他想起父亲也有同样奖状，摆在破旧五斗柜最上层。
车队驶离时，张宝林瞥见后视镜：老太在废墟中扒找，寒风掀起她单薄白发。他按下车窗，扔出捆钞票："赏你的！"
钞票散落泥水。老太呆立片刻，突然跪下磕头。张宝林升起车窗，隔绝了呜咽风声。
当晚，"盛世豪庭"顶楼会所灯火通明。张宝林包场庆生，名流云集。燕窝鱼翅流水般呈上，茅台当水喝。石家庄歌舞团头牌献舞时，张宝林醉醺醺喊："脱！"
满场哗然。女演员僵在原地。张宝林砸碎酒杯："装什么清高！"他抽出匕首插在桌上，"跳！不然让你全家下岗！"
音乐再起时，女演员含泪解衣。满堂喝彩中，张宝林狂笑撒钱。钞票雨落下，宾客疯抢如狗。
李建起趁机低语："宝林哥，李队长在查太平河浮尸..."
"让他查！"张宝林搂过陪酒女，"老子明天就当选省政协委员！"
狂欢至凌晨。张宝林在套房浴室呕吐，抬头看见镀金镜中的自己：眼袋浮肿，嘴角下垂，名牌西装裹着发福的身体。他想起下岗前在厂运会跑三千米夺冠的照片，那时肌肉精瘦，眼神清亮。
手机震动，疗养院发来照片：李梅插满管子，像具苍白的标本。张宝林猛地砸碎镜子，玻璃碎片划破手背。
"备车！"他满手是血冲出门。
高速公路上，幻影飞驰。张宝林攥着李梅旧照——结婚登记照上，她笑靥如花。车过二环桥时，他看见桥墩新刷的标语："扫黑除恶，民心所向！"
"掉头！"他突然嘶吼。
司机急转方向盘。张宝林喘着粗气："回庄园..."
他终究没敢去见李梅。那个躺在病床上的女人，像面照妖镜，会照出他所有的肮脏。
庄园地下靶场，张宝林举枪狂射。子弹壳飞溅，人形靶千疮百孔。李建起慌张跑来："宝林哥！水泥厂被查封了！"
"慌什么！"张宝林换弹匣，"让老吴顶罪！他女儿在我们手上！"
"老吴...老吴昨晚吊死在拘留所！"
枪声骤停。张宝林僵立良久，突然大笑："死得好！省了安家费！"
他甩枪走向酒窖，脚步虚浮如踩棉。黑暗中，他摸到最贵的1945年木桐，却想起下岗那年，和李梅分喝半瓶散装白酒的冬夜。酒暖身，人暖心。
酒瓶滑落，摔成碎片。张宝林蜷缩在百万酒窖里，像条丧家之犬。
晨光刺眼时，管家惊慌通报："张总！门口...门口被下岗工人堵了！举着您照片烧！"
张宝林走上露台。铁门外，数百人举着"还我血汗钱"的横幅。他的巨幅画像在火焰中扭曲，黑烟腾空如冤魂。
"放狗！"他冷冷下令。
藏獒狂吠着冲出。人群惊散中，张宝林手机震动。神秘号码发来信息："孙海全招了。纪委立案。"
他抬头望天，铅云低垂。权力巅峰的风，原来这么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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